第55章 意難平(第2/3頁)

小北山那日,裴濼對傅長瀝說“陛下從不會在意這些……我倒還不至於誤會這個”,但他其實又哪裏是“不會誤會”,只不過是“不能誤會”罷了。

——傅斂洢看上了宣宗皇帝,裴濼尚且還能對著人發上幾句牢騷,但若是反過來,換成是宗皇帝看上了傅斂洢……那便從頭到尾,就壓根沒有什麽裴濼能說話的地兒了。

比起投放出去情感的落空,這般毫無尊嚴地被人肆意踐踏著自尊……才是讓裴濼更加難以忍受的。

裴濼與宣宗皇帝年歲相近,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習文、一起學武,武宗皇帝還在時,尚且是太子的哲宗皇帝對當時被過繼出去的弟弟燕平王十分親厚:他們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打碎了骨頭尚且還連著筋;靜淑皇後未出閣前,與燕平王妃郇氏亦是閨中多年的手帕交……一直到哲宗皇帝對燕平王府正式翻臉前,裴濼與裴度兄弟二人都吃喝一處、形影不離。

燕平王被貶謫後,二人中間略略疏遠過一段,但很快靜淑皇後的死訊傳開,燕平王妃帶著一對兒女連夜自燕北奔赴洛陽,親求到兩國大長公主身前,硬是頂著哲宗皇帝的打壓與敵視在洛陽城裏重新住了下來,帶著郇相府後人的旗號為當時尚且根基薄弱的東宮四處斡旋奔波……那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裏,他們兄弟二人亦是在一處習文、一處學武。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心裏竟不知不覺間便隱忍了這麽多的不甘與敵意呢……裴濼自己都不知道。

或者說,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間,自己心頭浮起的那些惡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惡毒的念頭,連裴濼本人都給震懾住了。

發熱的大腦稍稍冷卻下來之後,裴濼又不由痛恨於這樣的自己來,因為他心裏明明清楚的知道:從小到大,他二哥待他一向不薄……不然他也不至於敢去對著一位皇帝說出這樣放肆的話來。

但……裴濼的眼圈不知不覺變紅了起來,他壓抑著心頭湧起的百般滋味,神色復雜道:“為何就偏偏是鐘氏呢……”

——為何就偏偏是鐘意,偏偏是在裴濼剛剛艱難地認識到兄弟二人之間的君臣之別,已經在心裏無數次告誡自己:身為臣子,甘為倒影、甘為附屬,甘為陪襯,甘為所有需要他應該為的一切的一切之後,好不容易才重新尋到的一個全新的寄托來,便又這般被宣宗皇帝毫不留情的打碎了。

——他到底是去得了津都大營,卻也再聽不得鐘意的箜篌了。

想到添音台裏的箜篌,裴濼便又不由想到了宣宗皇帝先前與他提過的定西侯世子之死……現今想來,這才恍然了。

裴濼怔怔地擡頭望向神色難看的宣宗皇帝,緩緩道:“原來是那時候……原來陛下當時問臣弟那句……原來是因為……哈。”

裴濼想著想著,不由自己都被自己當時的愚蠢遲鈍給逗笑了。

宣宗皇帝緊緊地抿住唇,半響沒有開口說話。

“既如此……”裴濼長長的嘆了口氣,深深地跪伏在漢白玉石階上,神色平靜道,“臣弟是不是該再識相些,就此去了燕平府,再不回洛陽來招致陛下眼煩了。”

“你若想回洛陽,隨時都可以回,”宣宗皇帝淡淡的回道,“同樣,你若想去燕平府,或者津都大營哪裏歷練……朕也絕不會攔著。”

裴濼點了點頭,低低地應了聲好,然後三跪九叩,神色從容道:“那臣弟便就此告退了。”

宣宗皇帝平靜的點了點頭。

“對了,陛下,”裴濼便從地上爬起來往外退,臨出殿門前,突然又站定了,回聲緩緩道,“其實斂洢她心悅您好多年了……您還不知道吧?”

宣宗皇帝聽得愣住,臉上浮起了明顯的錯愕之色來,下意識搖了搖頭,皺眉道:“怎麽會?你從哪裏聽來的?什麽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你不要聽風就是雨……”

裴濼定定地望著他,倏爾一笑。

“二哥,”在心頭重重壓了那麽久的一句話問出口了,裴濼驟然覺得渾身一松,他放緩了聲色,一如許多年前,宣宗皇帝還未登基、燕平王府還沒有被哲宗皇帝肆意打壓、兩人的身份之差還遠不如今日這般懸殊時那般,心平氣和地反問宣宗皇帝道,“你之前真的一點也不知道麽?”

宣宗皇帝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只能一頭霧水的反問道:“朕難道應該知道些什麽嗎?”

裴濼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笑著笑著,他的眼淚也一並順著落了下來。

“陛下,燕平府太近了,而且在臣弟父王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人緊巴巴的看著,摔跤都摔不痛快,更別說在軍中學到什麽真本事了,”裴濼忍著喉間的哽咽,避開宣宗皇帝探究的目光,垂著頭緩緩道,“臣弟想去陰山以北的淮城歷練歷練……直接與母妃說,她肯定不會同意的,陛下便允了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