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恨(第2/3頁)

鐘意咬了咬牙,勉強地牽扯著臉頰上的肉很難看地笑了一下,冷淡道:“表兄何以說出這樣的話?舅母一向教導我們,我們乃是一家人,一榮俱榮……”

“不管你恨不恨我,”駱琲輕輕地打斷鐘意,平靜道,“我自己,卻確實是很恨駱翀雲的。”

“二妹妹嫁到王家去,三個月後便診出了喜脈,六個月的時候人就沒了,可甚至一直拖到她屍骨都臭了,王家才姍姍來遲派了個人過來報喪,”駱琲閉了閉眼,臉上掠過一絲明晰的痛楚,輕輕道,“我趕過去收殮的時候,屍身已經完全腫了,半點看不出她曾經的模樣,不,應該說是半點人樣都看不出了……她肚子裏甚至還懷著王家的孩子,可竟然,可竟然,人就這麽沒了。”

“那時候,我便對自己發誓,絕不會允許家裏的任何一個姊妹再重蹈二妹妹的覆轍了,”駱琲輕輕道,“定西侯府的事兒,我知道我執拗不過母親,便只能蜿蜒曲折地求到了韓老那裏去,韓老心善,愛惜後生,終究是不忍看我埋沒,我考中貢士,本以為有這功名加身,母親不急著讓我承襲祖職,定西侯府的事情便也算是過去了。”

“沒成想,走了個定西侯府,還能再來燕平王府,”駱琲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你們一定都很恨我吧,就算你們嘴上不說,心裏不想,夜深人靜的時候,苦到咬著牙熬不過的時候,午夜驚夢睡不下的時候,心裏必然還是會對侯府,對母親與我,有著抹不去恨意的吧……這也是應當的,因為連我都很恨我自己。我這些年讀的書越多,就越是恨自己的無能。”

“我前兩天翻中唐史,偶然看到李山甫的那首《代崇徽公主意》,”駱琲低著頭輕輕道,“說得多好啊,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我這兩年時常在想,我學四書五經,究竟是在學什麽,我讀了這麽多書,又究竟到底讀到了什麽。”

“好像什麽真正的本事都沒有學到,好像也什麽東西都沒有讀出來,”駱琲苦笑著嘆了一口氣,神色平靜地自我評價道,“還是這麽無能,還是一點用處也派不上,還是應了那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五妹妹,對不起。”

鐘意沉默了許久,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心裏自覺最對不住的,也不是我,而是二姐姐,”鐘意面無表情道,“我確實並不恨你,但也不會對你說任何一句原諒,更不可能代替二姐姐與你說句‘無妨’……但是,我心裏有一句話,或許會冒犯到你,但現在確實很想對你說。”

駱琲怔怔地望向鐘意。

“如果林姐姐知道你會說今日這番話,她定會羞恥於曾與你並稱為‘林駱雙璧’,”鐘意下巴微擡,望著駱琲冷冷道,“如果你們二人能易地而處,換了林姐姐為男兒身,她一定不會把大好時間浪費在自我懷疑、自我否定,乃至最後的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中。”

“你讀了那麽多書,學了十余年的經世致用之學,你今天告訴我,你什麽都沒有讀出來,什麽都沒有學得到,”鐘意直視著駱琲的雙目,忍著話音裏的哽咽含淚逼問道,“那我現在問你,倘若連你這個闔府讀書讀得最多的人都什麽用處也沒有的話,這承恩侯府百年後的門楣,該由誰來抗?又有誰能扛得住?”

駱琲的神色猛然變了。

鐘意從沒認同過林氏的做法,她說她不恨駱琲,她是真的不恨駱琲,但她也是由衷地恨林氏。——自從她知道林氏欲把她嫁與定西侯世子為妾那日起,那恨意發自心底,從未斷絕。

但鐘意恨的是林氏,不是承恩侯府,因為承恩侯府裏不是只有林氏這麽一個人,這座陰森暗沉的侯府裏埋藏了鐘意回來後的兩年光陰,裏面大多是隱忍的、不虞的,但不可否認的,再是密密麻麻的壓抑氛圍裏,也曾漏出過輕松歡愉的時刻。

駱琲今日的這番言語,未免讓鐘意替另外的那四位姑娘感到不值。

——並不是所有的姑娘們都如鐘意般排斥林氏、排斥被她安排的婚姻的,她們出嫁時的年紀大多很小,入府的年紀就更小,林氏在籠絡人心上還是很有一套的,她們又都多多少少地與駱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親緣關系,很容易便能被林氏洗腦成功,把犧牲她們換取政治資本的婚姻當成為了家族存亡而自我獻身的榮譽。

更何況,即使是鐘意這麽不客觀的人,也得說,駱琲確實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不僅僅指他那張聞名洛陽的臉。

四姑娘駱宋在府裏時,開口閉口不離她的“世子哥哥”,嫁給楚襄侯府那個年紀堪堪能給她做父親的陸侯爺時,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哭過,是笑嘻嘻著被人背上轎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