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人(第2/2頁)

這樣的容色,也是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時候了吧。

鐘意微微嘆了口氣,輕柔地撫摸著銅鏡中的漂亮眉眼,心無波瀾道:也是,面對如此乖巧聽話的美色,也怪不得當年的大夫人會動心……只是苦了前世那個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府年紀的自己,在大夫人連番威逼利誘的敲打之下,不得不淪落成了替她收攏夫君心意的工具。

鐘意想,信了大夫人的花言巧語、被她當初所許的榮華富貴迷了眼,歸根究底,是那時候的自己年紀太輕、眼皮太淺,後來為了替無法生育的大夫人固寵,九死一生誕下那個孩子,也是鐘意自己的性子太軟太善,舍不得拿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再後來把孩子送到大夫人屋裏,鐘意固然不舍,但也是想著這是為了孩子好。怕那孩子跟著自己,日後沒了出息。

能記在大夫人名下,是那孩子的造化,也是她的造化,想大老爺在府裏養了那麽多的鶯鶯燕燕,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頂著嫡出的身份呢?大夫人選了鐘意的孩子,有那麽一段日子,鐘意其實是很心喜、甚至還曾暗暗得意過的。

這些的這些,鐘意都算不上有多恨,說到底,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自己選的路子,論是哭還是笑,總還是要自己把它走完的。

可是鐘意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數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地服侍著大夫人,無論冬夏,任由差遣,姿態卑微柔順到了甚至連大夫人自己的貼身婢女都自愧弗如的地步:不用伺候大老爺的日子裏,她夜夜守在大夫人塌邊,大夫人晚上輕輕一聲咳嗽,她都能立刻反應出是要痰盂還是要茶水,冬日裏大夫人腳冷,鐘意把她的腳揣在胸口捂著;夏天大夫人受不得冰,也是鐘意整宿整宿不睡覺地給她打扇子……

做到如此地步,換來的,卻只是當時堂上大夫人那仿若無事人般挪開的視線。

大夫人明明知道,鐘意她是絕對不可能去偷人的!

大夫人明明知道鐘意是被陷害的!

但是大夫人她不在意,她無所謂,她甚至……求之不得。

大夫人的冷眼旁觀,甚至比府裏那位苦心積慮陷害鐘意偷人的姨太太,更讓鐘意心寒徹骨、如墜冰窟。

在被三十大板打成廢人扔在雨地裏“全憑造化”時,鐘意突然頓悟了。

她回顧了自己那短暫而乏味的一生,為了給母親治病買藥賣身為婢、為了替大夫人復寵入府為妾、為了誕下的孩子兢兢業業地討好服侍著府裏的主子們……窮極一生,與人為善,不起爭執,不惹是非,到頭來,卻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明明是個再木訥規矩不過的人,卻以“通奸蕩婦”之名死去,死後也只是被草草地扔在亂葬崗中,連口薄棺都難以乞得。

生生世世,無一處宗祠可入,無半點香火可食。連做鬼,都只能做只最低賤的孤魂野鬼。

不過現在那些都不要緊了,鐘意對著銅鏡中鮮妍明亮的自己,緩緩地笑了起來。

這一回,她再不會傻乎乎地為了別人而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