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顧長鈞回來時,天已經黑了,上房未點燈,春熙輕手輕腳地出來,說老太太已經睡下了。

顧長鈞知道,母親不想見自己,如今事情一鬧開,母親不接受,皇上不接受,周鶯也不接受。

顧長鈞信步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覺就來到青蘿苑前。

這間過去他不肯涉足的院落裏,住著他心上的姑娘。

而她可能再也無法接受他,無法接受這個可笑的騙局。

雖然起初是他無能為力,後來是他躊躇遲疑,但不管怎樣,她一定很痛苦。

顧長鈞在青蘿苑外站了片刻,零星的雪花極慢極慢地灑下來,氅衣上沾了濕意,很快凝成一層白霜。他的眼睛透過閉合的院門恍若瞧見那個在窗前托腮沉思的姑娘。

過往的一切像煙雲,不知怎地就走到了今天。也許早在冥冥中注定,他和她有所牽絆,命運早在相逢前就把結局寫好,不管是怎樣形式的遇見,他都注定要沉淪在她的溫柔中。

顧長鈞無聲無息地離去了。

落雲嘆息著闔上窗,回身對在旁做女紅的周鶯道:“侯爺走了。”

周鶯手裏的針頓了下,沒有擡眼。手中飛針走線,收好線尾,用小剪刀減掉余線,將繡好的一面兒料子拿起來看看。

落雲道:“天兒還冷呢,也不知這件春裳侯爺什麽時候能穿。”

周鶯笑了笑:“不等開春了,不過瞧著沒做完,心煩的很。如今做完了,也就完了,拿去燒了吧。”

落雲嚇了一跳:“姑娘,作甚要燒它?熬了多少個夜才做好的,您拿給侯爺,侯爺準高興。”

周鶯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心裏想的是,我要他高興做什麽?他冷眼旁觀了那麽多年,看我小心翼翼地服侍著那些算計利用我的人。他待我這樣壞,我做什麽要討好他?

周鶯垂頭下地,將一旁的燭台移過來,落雲心裏一震,見她果真拿著那月白色料子點了火,空氣中飄著一股焦糊味,細細的料子飛起灰煙,周鶯一撒手,將燒余的衣料扔進炭盆。

她立在那兒,看火光起舞,放佛站了很久,才看著那殘焰一點點燃盡了。

她回身環顧一眼自己住了十年的屋子。

這個她感恩戴德的住了十年的家。

該做個了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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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周老夫人就上門了。

這回沒帶嚴氏一塊兒來。

其實這回從蘇州過來,家裏本是不同意她上路的。年歲大了,難免要給小輩人添麻煩。但知道周芙還有個女兒存於世上,她怎麽還坐得住。

自家閨女先是進了宮,沒過兩天好日子就失蹤了,宮裏報個暴斃,連屍首他們也沒瞧見。自己偷偷在家立個衣冠冢,畢竟是嫁出去的閨女,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

自己十月懷胎掉下來的骨肉,辛苦養大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本是給備了許多嫁妝,因是進宮,尋常不許把宮外的東西往裏帶,宮裏的東西也帶不出來,最終連個念想都沒留下。

周老夫人在門房等了許久,陳氏才姍姍遲來,“對不住,有點事兒絆住了,老太君今兒過來可有要緊事?”

言下之意,若沒什麽重要的事她就不多陪了。

周老夫人歉疚地道:“給您添煩了。”年底哪個大戶人家不忙碌?年底算賬收支,年貨置辦,各家的禮,再有過來迎來送往的人不知凡幾。

“實在過意不去,是我念著我那外孫心切,不知府上有沒有和孩子說起她的身世?我……我能不能見個面兒?哪怕不說話,遠遠瞅一眼也行。行嗎二夫人?”

她說得言真意切,陳氏也有些過意不去。哪個當娘的不疼孩子,哪個祖母不疼孫兒?可站在陳氏的立場上,她也為難,侯爺的意思,是準周家人認回周鶯,想必為的也是以後能名正言順的說親事。可老夫人是她婆母,更多的時候她是要瞧婆母臉色生活的。老太太不喜歡侯爺和周鶯有瓜葛,更不耐煩去見周家人。

陳氏兩面為難,在她的立場,她恨不得躲得遠遠的,不理會不插手這些事才好。

“老太君,您說這話就見外了。”陳氏握著周老夫人的手,“都是為了孩子,我哪能不明白?實在是這些日子家裏有些事,老太太病倒了,我脫不開身,不然早就帶著孩子去您那兒認認門兒了。”

周鶯這幾日避不見面,祖孫倆誰也不和誰先開口。陳氏幾回想去青蘿苑瞧瞧,周鶯大門緊閉,沒有想要談話的意思。

顧老夫人笑了笑:“不敢不敢,只是如今還沒見過孩子,心裏急,二夫人若不怪,能不能請個人去給丫頭傳一聲,就說我在這兒等。”她實在是太心急了,太想見見周鶯了,聽說那孩子和她娘長得像,哪怕瞧一眼也好啊。

陳氏拿不定注意,怕自作主張惱了婆母,可就這麽吊著周家人也不是個事兒,再說侯爺主意定了,這事兒都通了天,周鶯恢復身份是早晚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