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周鶯已在這個昏暗的房裏關了七八個時辰。

黎明前,這間門窗緊閉的房中沒有一絲光亮。

傍晚時有個小道姑過來送了一回飯,除此外再也沒有任何人來瞧過她,沒人與她說過半句話。

周鶯因著幼時的經歷,她比旁人更怕黑,更怕獨處。

這些年有落雲伴在身邊,她這個小毛病悄悄掩藏著,沒人知道。

在這漆黑幽靜的房間裏,周鶯知道自己敲不開門,唯有環抱住自己,蜷縮在角落。

她沒有哭,也沒有喊叫。

知道一旦事發,該來的總會來。

老夫人一語不發地將她遺棄在這兒,已是對她最大的仁慈了吧?若是當面刺她幾句,問她可有廉恥,她如何答話?當著春熙她都說不出口,遑論那是一直不曾虧待她的祖母。

與此同時,顧長鈞縱馬來到永安門,守門將領遠遠就認出他,飛奔下樓給他行禮:“侯爺有事?”

顧長鈞抿唇,他身後的親衛上前,道:“可曾見過這位姑娘?”親衛手裏攥著幅畫,應是給旁人瞧過的,邊緣有些發皺。

上頭繪著個女孩兒,有五六分像周鶯。將領喊了幾個守門的兵過來:“都瞧瞧,想清楚,今兒可有見過這姑娘打咱們這兒過?”

幾人仔細瞧了,搖了搖頭,一人道:“瞧畫上打扮,就知是高門閨秀,今兒一整日,除陸尚書的家眷打咱們這兒出過城,再沒見旁的姑娘。”外頭行走的年輕女人本來就少,遑論這位明顯又是身份不俗的,且這樣漂亮,若是經過,他們豈會不記得。

將領為難地搓搓手:“侯爺,這……似乎沒經過屬下這兒。”

顧長鈞點點頭,道:“辛苦楊校尉。”潦草地致意過後,他勒住韁繩調轉馬頭,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

那幾個官兵湊過來低聲議論:“頭兒,那不是安平侯?什麽人這麽緊要,勞動安平侯自個兒出來找?”

楊校尉瞪了那人一記:“他們這些大人物的事兒你也敢亂猜?”嘴上這麽訓斥這,自個兒卻托著下巴瞧著顧長鈞去的方向,眼睛滴溜溜轉著,猜安平侯找的人會是誰呢?畫像畫得未必真,但瞧模樣打扮,是個年輕姑娘。可沒聽說過安平侯跟哪家姑娘有什麽牽扯,莫不是那姑娘犯了什麽滔天惡事,才勞動了安平侯親自出面?

深夜的道上,只聞嗒嗒馬蹄聲響,顧長鈞面若寒潭,迎著陰冷的北風在夜色中瘋狂找尋著。

他的人去各處城門都問過了,周鶯出城,是老夫人帶出去的,城守不會鬥膽掀開車簾去瞧裏頭的女眷。他也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想盡法子去問一問。

老夫人身邊有能人。做了一輩子當家主母,拉扯著三兒一女長大,這樣的婦人,豈會是沒手段的?她有自己得力的人,不需動用顧長鈞的力量,她的人甚至甩掉了顧長鈞派遣跟隨的影衛,要瞞住身份出城,想必他們有的是法子。

如今周鶯不知給人關在什麽地方,不知她平安否,會不會害怕?

她一個姑娘家,自小長在侯府,無數人在旁跟隨著,她必是很不安,很著急吧?

安定門前,顧長鈞派出去的人手匯合了,汪先生氣喘籲籲地被人扶著靠近過來,稟道:“卑職叫人綁了老太太跟前一個暗衛。”

顧長鈞眸色微閃,抿唇道:“可問出來了?”

對老夫人的人動手刑訊,是生生下了她的面子。母子之間的誤會只怕會更深了。

可周鶯還不知是否安好,老夫人這些年菩薩一樣躲在後宅含飴弄孫,可顧長鈞不會忘,當年她是一個多麽有魄力狠得下心腸的婦人。

她手底下,也不是沒沾過血。

顧長鈞不敢賭。賭注若是周鶯,哪怕只有一丁點兒的風險,他都不會輕易下注。

汪先生點了點頭,嘴唇白得沒有血色:“他婆娘是府裏管廚上的,聽說卑職綁了人,哭著來求情,說在前院聽侍婢巧兒抱怨,說二夫人身上被香燒個洞出來,料子金貴,不知能不能補。”

顧長鈞嘆了聲:“去白雲寺。”

自行縱馬朝前行了幾步,又頓住,“再有,顧家在南山林後供著一個道觀,去,一並搜查!”

白雲寺是皇家寺院,汪先生有點兒犯難:“侯爺,這麽一來,怕是要驚動了宮裏。”

今晚滿城尋人,旁人安插在侯府周圍的探子必然已經把消息傳了出去。再搜一遍皇家寺院,明日整個京城的人都會知曉,顧長鈞尋什麽人尋得瘋魔了。

顧長鈞恍若沒有聽見,在呼嘯的冷風中,馬蹄聲破空而來,這一夜城內喧鬧,許多人都沒有睡好。

周鶯冷得直打顫,床鋪上有一張薄被,但在深冬,沒有炭盆取暖,饒是有一層被子也足以將人凍透了。

不知是否老夫人授意,抑或是那玄凝自己的主意,是要她認錯服軟,叫她接受懲罰,許這滿室冰寒也是懲罰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