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顧長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開,他看到她目光呆滯地望著帳頂的時候,那一瞬間,呼吸似乎被抽掉了,悶澀得喘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來。

他在廊下立了會兒,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昏黃的殘陽將門前樹影拉得老長。

屋裏頭很暗,簾幕低垂的床帳裏,周鶯神色麻木地睜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一天的記憶渾渾噩噩,串聯不成全貌,她只記得她在陳家最後走進了那個僻靜的屋子,而後她視線朦朧地瞧見顧長鈞走了進來。

後來,怎樣了?

視線模糊著,只記得自己撲在誰的懷裏,又被誰扯開手腕推開……

頭疼,小肚子更疼,周鶯渾身打顫,穿著那身濕透的中衣蜷縮在那氣息陌生的被子裏。

也不算陌生。

她記得這個味道。

淡淡的,薄荷夾雜果木的清香。

她在縈滿這個氣味的男人懷裏依偎過,很多很多次。

周鶯抓著被角,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去想,就不會這麽難堪了吧?

要怎麽回頭,要怎麽再面對他?

她不敢想下去了。

落雲來時,天色已經很黑了,北鳴交代,叫她悄悄的帶著衣裳過來,不要聲張。柏影堂依舊是平素般靜謐,落雲輕易不敢靠近這裏,她隨周鶯來的幾回都是乖覺等在外面,顧長鈞身上那股生人勿進的氣息叫她覺得膽寒。硬著頭皮推開門,發覺屋裏暗得什麽也看不清。屋裏頭沒有點燈,她緊了緊手裏抱著的小包袱,試探喊了聲“姑娘”。

周鶯側身躺在帳子裏,沒有吭聲。落雲緩緩靠前,聲音發顫道:“姑娘,您怎麽了?緣何不點燈?”

周鶯沒法子回答,察覺到落雲窸窸窣窣地摸索著,似乎想要點燃燭台,她猛地坐起身,喝道:“別點燈!”

她這個樣子,如何給落雲瞧?她要如何解釋,自己為何這樣?

落雲甚少見周鶯如此氣急敗壞,她忙擺擺手:“不點,不點,姑娘,北鳴哥叫奴婢帶衣裳過來,說姑娘您吃宴弄臟了裙子,奴婢……”

“落雲,”周鶯捂著臉,難受地道,“你把衣裳放在腳踏上,然後出去,出去等我。”

她聲音沙啞無力,落雲聽在耳裏覺得不對勁,卻不敢問什麽。

落雲只得應了。她心裏直打鼓。陸家小姐帶人攔著她不許她回姑娘歇息的院子,她就已猜到是出事了。可後來侯爺來了,有侯爺在,姑娘不至吃什麽虧吧?可聽適才姑娘那個聲音,鼻音很重,明顯是哭過的,難不成侯爺訓斥了姑娘?可這件事,並不能怪在姑娘頭上啊。

落雲在外頭候了好一會兒,周鶯才緩步從裏出來。

月光涼涼的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小巧的唇沒一絲血色,眼睛無神地半垂著,並沒有瞧向落雲。

邁出門檻,她腳下陡然一軟,落雲忙將她扶住了,才叫她免於摔落在階上。

“姑娘,您還好嗎?那陸小姐究竟對您做了什麽?”落雲豈能不擔憂,這些年相依為命,她早視周鶯為唯一的親人。

周鶯搖搖頭:“別問了……”

她不想說,也說不出口。

“走吧,耽久了,三叔……”提到這個稱呼,她喉中澀了一下,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他要厭煩的……”

落雲點點頭:“姑娘,您慢些,肚子疼得厲害嗎?您每回小日子,都遭好大的罪,手怎麽這樣涼?姑娘,您是不是受委屈了?姑娘……”

主仆二人攙扶著,漸漸去得遠了。月洞門旁樹後,顧長鈞無聲地步出來,他朝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直待再也瞧不見了,方踏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推開門,裏頭隱約還嗅得見那股似有若無的女兒香,他點了燈,屋中亮起來了,簾帳好好的掛在金鉤上,床上鋪了新的褥子,之前的被褥整整齊齊疊著放在一邊。適才地上那些大灘大灘的水跡也擦幹凈了。這屋子裏除了稍間大炕對面小屏風後的木桶還擺在那兒,幾乎已經抹去了所有她曾來過的痕跡。

顧長鈞心內很復雜,這種復雜的情緒叫他覺著自己十分古怪。

他緩步走進內室,在床上坐了很久。

心裏頭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憶起,這時他偶然側過頭,發覺那垛疊得整齊的濕掉的被褥上面擱著一張字條。

“三叔,抱歉,給您添麻煩了,以後,侄女兒不會了。”

簪花小楷,寫得整整齊齊,字很小,像她為人一樣秀麗。

顧長鈞捏著那張紙,沉默了許久。最終借著燭火,將那字跡燒成了灰燼。

不該留有痕跡,就當什麽都未曾發生,原該如此。

可顧長鈞漸漸發覺,有些事發生過,真的很難不去在意。

他去錦華堂瞧老夫人,偶爾能遇上周鶯,她很沉默,甚至著意避著。

漸漸的他去昏省,甚至開始遇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