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八歲那年,陸裕安的生辰宴,庶子不得入內,陸喚只在烏青的院墻外面,蹲在結了冰的稻草堆上,同下人一道領取一些打賞。

當時雪下得很大,他的手凍得通紅,像是腫脹的胡蘿蔔。

他從主宅回來時,曾見到過四姨娘給陸裕安縫制靴子的場景。

四姨娘算是府中為數不多待陸喚還算多幾分照顧的人,只是她也自身難保,大多數時候只能跟在主母身後做牛做馬、曲意逢迎。

她正披著大氅坐在湖心亭中,一針一線抱著懷中的靴子縫制。

遠遠的,八歲的陸喚的視線一直忍不住落在那雙靴子上。

只見四姨娘細致地用三塊上好的皮子包裹住靴底、靴面前部、靴後,並在靴面正中用紅線條繡上金雀,然後,她用一些從寧王夫人那裏討來的金色羽線,捆紮成金雀的羽毛,令那靴子看起來無比精美。

那靴子裹著獸皮,鞋底厚實,一看就很暖和。

八歲的陸喚還很小,眼巴巴看著,下意識蜷縮了一下凍得沒有知覺的草鞋裏的腳趾頭。

可他身後的下人立刻不耐煩,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快點往前走。

陸喚踉踉蹌蹌往前,卻仍情不自禁地繼續朝湖心亭那邊看去。

就見四姨娘又拿起另外一雙鞋子。

她繡工極好,給陸裕安縫制好靴子之後,還剩下一些皮革材料,被寧王夫人允許用那些剩下的皮子給她未出生的孩子做一雙繡花鞋。

這時候,她臉上神情不再緊繃緊張、生怕出錯,而是充滿了柔和慈愛。

她期待著生的是個女兒,於是將那鞋子繡得小巧精致,仿佛在期待想象著她的孩兒穿著她做的鞋子,一年一年長大。

陸裕安乃寧王府嫡子,出生便應有盡有,不稀罕那一雙金雀長靴。

而四姨娘的女兒雖同樣是庶女,日子過得簡陋,但無論如何有四姨娘相護。

可對於陸喚而言,卻從未收到過長靴。

自然也從未有這麽一個人,等待著他一年一年長大。

……

此刻,他盯著手中匪夷所思出現在此的笨重長靴,眼眸晦暗,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緊。

鞋面上粗糙磨礪的質感傳上他的指腹,叫他心中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可隨即,他立刻松開來,冷冷地將長靴扔回地面上,臉色冷厲地朝整間屋子打量去。

門窗都沒被動過,那麽,那人到底是如何潛入他屋內的?

到底是誰,想幹什麽?

陸喚心中前所未有地警惕,他眼神宛如一只被動了巢穴的狠戾的幼狼,充斥著懷疑與不安,他回想起前幾日那道同樣突兀的熱氣騰騰的梅菜扣肉,想必是同一個人所為——可對方到底意欲何為?

陸喚當然不會以為突然有人對自己暗中相助。

這天底下可沒有無緣無故的雪中送炭,或是好心的善意。倒是想盡辦法的欺淩、陷害、剝奪應有盡有。

又是什麽陷阱嗎?

陸喚下意識地就摸向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

可他立在屋內,屋內卻靜謐一片,外頭只聽得到大雪紛紛落下的聲音,裏面只聽得到炭火輕微噼裏啪啦的聲音,沒有別人,這裏只有他。

緊繃了片刻之後,陸喚也沒有松懈下來,他擰著眉,臉色仍舊很難看。

他又環視了一眼屋內多出來的東西,他暫時搞不清楚潛入自己屋內的人是誰,也搞不清對方目的是什麽,於是只能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這樣想著,陸喚冷著臉色,將那雙長靴扔進了衣櫥裏頭,便轉身出了門,趁著太陽還沒完全下山之前,去燒水回來。

而屏幕外的宿溪卻對他的一系列反應完全摸不著頭腦——

先前給崽崽送熱飯熱菜,他警惕萬分地查看是否有毒也就罷了,為什麽現在氪金給他布置房間,他看起來也很不高興?這桌子椅子靴子總不可能有毒吧?

還把她送他的長靴直接扔進了衣櫥角落?!

不是,7個金幣呢,你不多瞅瞅?

不穿著在雪地裏跺兩腳踩個“謝謝金主爸爸”?

這遊戲給主人公設置的脾氣真古怪。

宿溪有點不能理解,正要調轉畫面,看她的遊戲小人怎麽又出門了,是去哪裏了,就見他已經回來了,還扛著一只木桶,木桶裏的水敞著熱氣。

他面色平淡地進來,用腳後跟將柴門關上,放下木桶,將布巾擱在木桶邊沿上。

他將束發的那根淺色的布條摘下來,烏黑如瀑布的長發落下,然後就開始——

就開始脫衣服???

宿溪:?

等等,不是,遊戲小人還要洗澡的嗎?

崽崽雖然在屏幕裏還只是個卡通奶團子的形象,但好歹是個男性少年角色,意識到這一點,宿溪臉色莫名一紅。

就在她臉色漲紅的功夫,屏幕突然一黑——

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