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3章 留著

聖上到中宮走了一趟。

雖然沒有人知道謝皇後歇斯底裏地要跟聖上拼到底,但從樂成公主離開中宮又急匆匆跑回去,以及聖上走的時候怒氣沖冠,就能猜到他們談的不是什麽愉悅事情,且完全談崩了。

後宮都是明白人。

想想壽安,再想想樂成,不難猜出聖上是為了東異和親之事。

壽安要守孝,樂成又沒有談攏,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人選。

聖上是真的狠了心送出謝皇後唯一的女兒,還是與東異繼續周旋,從宗親或是其他合適的人家裏選一個出來。

不止後宮上下琢磨,聖上亦十分頭痛。

方氏這步死棋,走死了自己的命、壞了聖上原先的計劃不算,還使得他之後的招數都要投鼠忌器起來。

原本,聖上偏向於從宗親裏選,雖然明面上是沒有年紀合適的了,但從旁支的旁支裏挑,只要還是姓孫的,往上翻幾代,還不一樣是他們宮裏的人。

可現在,聖上要擔心,一個個有樣學樣!

方氏寧死保女兒,有這個榜樣在前,還有哪一家會老老實實送女兒去東異?

即便千不舍萬不舍,不弄出些事端來,改明兒指不定就被滿京城戳脊梁骨說這家賣女求榮。

聖上越想這事兒越生氣,催著韓公公研墨。

韓公公磨了,退至一旁,余光瞟著聖上手中的紙筆,看了個開頭,心中一驚。

這信是給征西將軍龐登的。

蜀地戰事未結,江南兵力不足,和親的人選並未定下,為了防備與東異談不妥直接開戰,聖上想要調征西將軍府的兵。

他原是不想征調邊關守軍的。

西域土地廣闊,異族對朝廷一直虎視眈眈。

若不是顧家奇襲草原,殺了安蘇汗幾個兒子,弄得北狄內亂不斷,也使得北疆、西域眾多部落之間的關系變得極其微妙,先前聖上都不會讓顧雲熙帶北地的兵入關南下、馳援肅寧伯。

一來,不能放棄防備;二則,他信不過。

聖上能信北地兵,因為領兵的人姓顧,蔣慕淵忙著打蜀地,豈會讓自己的嶽家在關內胡來?

可他不敢信龐登,他擔心龐登是下一個喬靖。

別看龐登老老實實送了三個兒子進京,比喬靖的態度端正多了,可這事兒誰能說得準。

不到萬不得已,聖上不願意讓龐登入關。

筆下內容與心中所想天差地別,終於還是質疑的心占了上風,聖上把手中的紙揉作一團扔了,又換了新的。

這次是寫給蔣慕淵的,讓他和肅寧伯商議借“一部分”征西兵到蜀地。

小借,領兵的是副將、參將,而不是龐登本人。

最好借此機會收編其中一批兵力,補充進攻蜀地的力量……

這些話不好明示,紙上寫得自然也就十分隱晦,聖上寫完,來回看了看,還是皺了眉頭。

不妥當……

聖上把這一份往邊上放了,耐著性子看了折子,批改完畢後,裝入匣子交給韓公公。

韓公公接過來,看著那要給蔣慕淵的旨意,道:“這份……”

“先留著吧,”聖上按了按眉心,“不急於一時。”

韓公公應了,把匣子交由小內侍送回文英殿,又轉回來替聖上收拾了大案,那份旨意也被收攏,與之前那些按著不發的折子放在了一塊。

待做完了手上的活,韓公公擡頭看向聖上,只覺得他的臉色不太對。

“聖上,”韓公公試探著問道,“是不是先前叫寒風凍著了?不如請太醫來診一診?”

聞言,聖上下意識地拿手背探了探額頭,冷聲道:“不打緊。”

韓公公知道他脾氣,沒敢堅持。

哪知道白日裏還好,到了半夜,聖上半夢半醒中大汗淋漓。

聖上的睡眠原就不好,今兒若不是昏昏沉沉的,大抵也無法早早入睡,可沒料到,這睡著了比醒著還要疲憊,一身大汗跟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韓公公只能匆匆請了太醫,又伺候聖上擦拭更衣。

如此折騰到了天明,聖上醒是醒了,精神極差。

他幾乎沒有起燒,半夜裏的那點兒滾燙,此刻已經尋不見了,看著誠惶誠恐在身邊伺候的內侍們,聖上緊緊抿住了唇。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單純叫寒風吹病的,他是被夢魘著了。

這個噩夢裏不再是孫睿,而是後宮嬪妃們的一張張臉,笑裏藏刀、口蜜腹劍,上一刻柔情似水,下一瞬喪心病狂。

聖上失神著靠坐了一會兒,待聽見西洋鐘的鳴聲,他才回過神來。

今兒是大朝會,他還要上朝。

韓公公只能硬著頭皮勸,但委實勸不住,只能伺候聖上換上龍袍,往金鑾殿去。

今兒稟的都是要緊事兒。

尤其是東異那裏,催得很急。

朝廷派去拉扯的人手,與東異你來我往,竟是半點兒便宜也沒有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