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心結

盛夏,酷暑與暴雨交疊,無論是哪一種,都叫人心生煩悶。

宮裏陸陸續續收到了不少軍報。

霞關戰場已然打掃完畢,收繳的軍需物資的數量一一上報,蜀地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妄圖再沖出來,兩軍幾次交手,最後都拉開了。

畢竟,霞關這地方就是這樣,輕易進不去,也輕易出不來,想在彼此有所防備的時候啃下來,都是拿命堆。

朝廷的兵士經過此戰也是元氣大傷,近來以調整為主,亦要等一等後方的軍糧運輸。

一折子接著一折子,條理分明。

卻是沒有哪一句,提到了程晉之的下落。

文英殿中,沒有哪個特特提出來一句,可心裏都知道,程晉之兇多吉少。

雖然,將心比心,大夥兒都要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尋著遺體就不等於人不在了,可霞關戰事那種狀況,再也尋不著了也不奇怪。

程晉之若是身體無恙,以他的能耐,豈會遲遲不歸?

他最初即便活著,必然也是身上有大傷,而人要活命,總要有水有吃的,一個傷重之人,如何在蜀地的山林裏活下來?

這一日,又是一份軍報,寫著蔣慕淵與程禮之已經帶著人馬趕到了肅寧伯的駐地。

孫禛撐著腮幫子,歪著頭看孫駱手裏的折子,嘖了聲:“行軍打仗不是單打獨鬥,他一人能改變的極少,阿淵也是,道理他都懂,就是心裏放不下。”

孫駱道:“他與程家那小子交好,與自家兄弟無二,但凡有一絲機會,也想救一救,哪怕救不著了,仇也要報。”

邊上的孫祈聽了半句,原是沒有往心裏去,可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便接了話,道:“兄弟情深,七弟你彼時傷重,三弟擡也把你擡回來了,如今想來,當時是真險啊,要不是正好有一隊人馬準備偷襲封口關遇上了你們,你們兩個可就真落到孫璧手裏了。”

孫祈一面說,一面留心著的孫禛的神色。

兄弟手足之情,有為對方兩肋插刀的,也有插對方兩刀的,就好似他們在座的這一眾兄弟,論彼此感情,內心裏恐怕還不及對孫恪和蔣慕淵的信任來得多。

若說原來,孫祈覺得孫睿和孫禛一母同胞,關系會比他們其他人緊密,但如今應是不同了,劉婕妤和龔先生說得對,孫禛傷了,哪怕孫睿盡力,彼此之間也斷不可能會毫無嫌隙,不止是孫禛對孫睿,虞貴妃對孫睿亦會有心結。

這是人性,整年整日生活在“皇家無親情”的處境裏,他們對人性看得更透,也反噬得越多。

孫祈自認很難從孫睿的面上窺出端倪來,他就只看孫禛,果不其然,孫禛的臉上閃過了一些不自然,對方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孫睿,又很快挪開了。

孫禛舔了下嘴唇,孫祈的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夜的大火,追兵就在身後,而他的命,根本不握在自己手中。

他又一次想到了那個夢,若無救援,他是不是會被孫睿扔在林子裏?

反正,局勢反過來,孫禛一定會扔下孫睿。

孫禛幹巴巴笑了笑,嘴上道:“是啊,若不是皇兄,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孫睿睨了眼孫禛,似笑非笑。

他知道孫禛是什麽人,也知道孫祈這麽說的緣由,他並不點破,只繞了過去。

正如他清楚蔣慕淵,蔣慕淵記仇是真記仇,前世程晉之死在蜀地,蔣慕淵費了四五年,把蜀地上上下下都打穿了。

“尋不到程晉之,阿淵能把蜀地翻過來。”孫睿道。

他說得篤定,語氣裏卻又有那麽一點羨慕,這無意之中流露的心思讓孫睿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冷笑了一聲。

看,別家義兄弟能為對方豁出命去,而他嫡嫡親的弟弟,卻要他的命。

孫禛心裏很不舒坦,似乎是發泄一般,他說話不講究起來:“哪裏去尋?真落下了山谷,骨頭都剩不下,要我說,還不如落到喬靖手裏,命保不住,好歹打下蜀地了,阿淵還能把他帶回來。生死有個明數,也省的家裏長長久久記掛,連擺不擺牌位都吃不準。”

幾句話,說得文英殿裏落針可聞。

眾位大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做聲。

雖然是這麽個道理吧,但這麽難聽的話,誰能直白說呢?

孫禛卻不管,整個人靠坐在椅子上,略略活動了一下肩關節。

很不舒服,尤其是近來又熱又潮,這胳膊沒比冬天舒坦多少。

他抿著唇,暗暗罵夏太醫“庸醫”。

待散值了,孫宣去看望陶昭儀,行至一半,突的落了雨,雖備了傘,還是淋濕了大半。

陶昭儀近來情緒不好,見他淋了雨,少不得又要怪天怪地。

孫宣打岔,道:“今兒文英殿裏,我聽了聽,靜陽宮那對兄弟怕是都有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