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我想賭

送靈的一行人走了數日,天際線旁,才終於出現了北地城池的影子。

殘陽西斜,映在這座百年老城上,越發顯得空寂。

跟隨他們回來的老百姓與兵士們都混熟了,原本北地未失守前,城中百姓與守軍的關系就很親近。

因而,哪怕是一群“兵痞子”在邊上,百姓也很放松,放松到遙遙看見舊城模樣就咽嗚出聲。

不知道是哪一個,先落了眼淚,招得身邊的人一個個紅了眼睛。

那夜破城時的硝煙烈火猶在眼前,一如這紅日,刺得眼前一片血紅。

顧雲騫也哭了,他在兄弟間年紀最小,又親歷過那一場戰事,此刻回憶起來,眼淚不住往下滾。

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是真的難過。

伴著夕陽,一行人走到了北地城下。

這座孤城之中,有原先不曾離開的,有這些日子得了消息陸陸續續回來的,但人數很少,與原本繁華的北地城根本比不了。

顧家棺槨入城,他們紛紛來迎,有與隨行的百姓相熟的,抱在一塊痛哭不起。

也有認得顧家兄弟的,哽咽又親切地喚著“大郎”、“四郎”,說“六郎”都長這麽大了、好些年不曾見過了,又抹著淚講“十四郎”活著真好……

顧雲騫過繼到族中,依著族裏行十四。

還有人一瞬不瞬打量蔣慕淵的,說這是七姑娘的夫君,是他們北地女婿……

蔣慕淵看著那一張張陌生又熱情的臉龐,不由想,若沒有北地破城,他與顧雲錦來北地回門,那會有多熱鬧。

鞭炮怕是要從城口一直炸到將軍府外。

他家雲錦,一定高興……

棺槨經過將軍府的廢墟,雪大了大半了,只留下殘垣斷壁。

人群裏,有一位老婆婆哭著喊了聲:“老太太、顧將軍,咱們回來了,都回來了……”

一行人繞去了關帝廟,新備的棺槨也是一路送來的,要把留在這兒的親眷們都挪進去。

時間過去太久了,即便當時顧雲騫整理得很仔細,後續蔣慕淵他們來驗身份時也安頓得極好,可現在都不成樣子了……

男子倒是無妨,自家人收殮。

顧雲初等女眷,還是幾位膽大的老婆婆幫著收的。

顧家的祖墳在城郊,夕陽還有晚霞,破舊城池也不講究什麽時辰,他們人手也足,依著位子挖了土。

一具具棺槨降入坑中,封土立碑。

顧雲宴跪在顧致沅的碑前,親自動手挖了一個小坑,取出那只剩下虎頭的玉虎,埋了進去。

最終剩下的只有顧致清的骨灰。

顧雲宴抱著骨灰壇上了北城墻,他直直站著,身後是重新豎起來的顧家大旗,旗面在北風中展開,颯颯作響。

北境的將軍印還未交接,聖旨一日未下,北地的城墻上就還能豎一日的顧家軍旗。

打開壇子,顧雲宴把半壇骨灰撒下。

蔣慕淵跟著顧雲宴上來,看著天涯邊只剩下最後一點余暉的殘陽,他仰頭望著軍旗。

風越發急了,一時間,颯颯聲越發響亮了。

顧雲宴轉身看著那個顧字,清了清嗓子,道:“還能立多久?”

蔣慕淵看了顧雲宴一眼,道:“豎起來了,我就不想再讓這顧家軍旗倒下去。”

顧雲宴的眸子驟然一緊。

山口關戰事過去了半個多月了,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

顧雲宴的想法很純粹,無論明面上如何粉飾太平,北地是怎麽丟的,顧家每一個人心裏都有數,他們是有罪的。

能讓他們親手把狄人趕出北境,把失去的疆土收回來,對顧家子弟而言,已經是恩典了。

即便事後被朝廷追究,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抱怨的。

但蔣慕淵一力抹去了所有,決計不讓那見不得光的罪狀攤到台面上。

顧雲宴以為,隱下秘密、老老實實叫出北境將軍印,不受罰,得些小功績,已經是最最好的結果了。

之後顧家如何重振、如何再起,是他們自家兄弟要思考的。

投在別家軍中,一步一步從頭再來。

可顧雲宴現在才知道,蔣慕淵想讓顧家走的是另一條路——不撤將軍印,依舊統領北境。

這是姻親之間才給予的絕對支持吧……

但是,正因為是姻親,正因為眼前這位小公爺是他的妹夫、是顧家女婿,顧雲宴才不想連累他。

“我年紀太輕,父親叔伯都不在了,我的軍功也不足以接過大印。”顧雲宴很清醒,他知道自家情況,他敢抗整個顧家,也知道自己還扛不起整個北境。

蔣慕淵勾了勾唇,用目光沿著軍旗上的一筆一劃寫了個顧字,道:“我短時間不會回京城,期間也許會回京復命,也很快回來,我想參與重建北境。

能有多少戰功,我們就看三舅哥了。

我想賭,大舅哥,你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