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文縐縐

坐在大椅上的永王爺背靠引枕,翹著腿,眼皮子都不擡了,就這麽嗤了一聲。

這個兒子,他打不動了,也養不動了。

聖上也往後一靠,目光落在永王爺身上。

只看坐姿,他們兩個的確是親兄弟,敢在禦書房裏如此不講究的,滿天下除了這個一母同胞的混賬弟弟,找不出第二個了。

當然,永王爺很少到禦書房來,他整日裏閑散慣了,決計不會來這裏自尋麻煩。

即便來了,也是恭恭敬敬的,雖是兄弟,但也是君臣,該有的分寸必須要有。

今日狀況,純屬是被孫恪這臭小子給氣壞了。

聖上以己度人,深思了一番,能不氣嗎?他要是孫恪的親爹,早讓他出去跪著了。

可無論是父王還是皇伯父,都拿孫恪沒有辦法,天寒地凍的真趕出去跪了,不消一刻鐘,慈心宮裏的那位就會親自過來罵兩個兒子。

聖上深吸了一口氣,到底忍住了教訓孫恪的念頭,只罵了幾句,便叫他們父子回府裏好好反省。

禦書房裏靜了下來,聖上閉目養了會兒神,吩咐道:“去,讓紹方德查一查,那人到底是怎麽罵的。”

韓公公應聲去了。

也就不到一個時辰,紹方德交了案卷上來,上頭詳細寫了素香樓裏的百姓的證詞。

事關小王爺,且那一位在素香樓直接被拎進了禦書房,紹方德不敢耽擱,召集人手詢問的詢問,記錄的記錄,詳詳細細寫明了那挨打的是如何口出狂言汙蔑蔣慕淵的,又是如何氣得雅間裏的小王爺下樓來與他講理,理論不出結果,挨了小王爺好幾拳頭。

最後,整個素香樓桌子椅子倒了一片。

“呵,”聖上看完了,把案卷攤在大案上,嘖了一聲,“文縐縐的,哪一個編的呢……”

韓公公趁著給聖上添茶的工夫,眼睛往案卷上一瞟,當即便有數了。

那人的遣詞用句,一看就是斟酌過的,決計不是個粗人能說出來的話。

可若是聰明的書生,又怎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毫無證據的大放厥詞?

況且,案卷上明明白白寫著,那個挨打的只是個市井小民,認得幾個字而已。

而證人們復述的話,也因著學識各有詳略,說得最明白的便是素香樓的說書先生,這位講書的記下了七七八八。

“真如黃印所言,折子上的事兒都往外頭編,”聖上冷笑了一聲,“一個個的,把禦書房當做了什麽地方。”

韓公公垂著眼,不進也不退。

聖上看在眼中,道:“你有話就說。”

韓公公壓低了聲音,道:“奴才這一日都在琢磨,殿下們沒有必要為難小公爺,可不是還有那麽多大臣嗎?

年前讓大臣們捐的俸銀,可能都叫他們記到小公爺頭上去了。

突然被掏了兩年的銀錢,心疼!”

“就這事兒?”聖上挑眉。

“那王甫安能因為幾句話的時候陷害徐侍郎,現在這個,起碼是真金白銀,您說呢?”韓公公道。

聖上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

不得不說,蔣慕淵太了解聖上的性格了,北境這裏的消息,京中一定會收到,聖上會懷疑顧家,但聖上更不喜歡禦書房的事情被傳揚出去。

聖上會疑心這其中所有的可能性。

當然,聖上也會懷疑是蔣慕淵故意攪水。

但每一種都有可能,每一種都沒有實證,可能性越多,聖上會越謹慎。

摸不上魚不怕,看不著魚就行了。

孫恪轉身看了眼宮墻,覺得蔣慕淵的攪混水功力委實深厚。

回了永王府,永王爺大抵是氣過了頭,根本不想教訓孫恪,背著手就走了。

小王爺見狀,也不胡攪蠻纏,老老實實睡了一覺,第二日天一亮,就去慈心宮裏問安了。

他去得早,甚至陪皇太後用了早膳。

等聖上下朝得了信,哄得皇太後喜笑顏開的孫恪早溜得沒影了。

聖上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隨他去了。

京城裏攪合了渾水,北境山口關下,卻是戰火硝煙。

狄人死守關隘,此處又易守難攻,兩軍僵持不下。

並非向威、蔣慕淵他們帶兵不利,實在是受地形所困,沒有攻城利器,要突破山口關太困難了。

而偏偏,幾十年來,朝廷與狄人的戰事多在草原之上,城池關隘幾乎沒有淪陷過,因而北境的攻城車、投石車一類的布置相對較少,所有的軍資大部分投入到了馬匹與兵甲之中。

雖然也從關內調集,可此類裝備笨重,腳夫們費了好大勁兒,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冬日裏,也無法為前線提供足夠的支持。

不僅如此,冬季都是西北狂風,山口關位於上風口,給兵士們的進軍造成了大麻煩。

即便冬日燒不起大火,也有濃煙。

鳴金收兵之後,向威帶著一身寒氣,顧不上擦拭臉上血跡,大步邁進了蔣慕淵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