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脆弱

接連半個月的雨水之後,荊州城終於放晴了。

雖然見了陽光,但上上下下,沒有人敢松一口氣,懸在他們脖頸之上的不是磅礴大雨,而是蔣慕淵的雷霆手段。

荊州府衙裏,幾位老官員連連嘆氣,猜測蔣慕淵何時會離開荊州府去別的地方轉轉。

“總盯著我們這兒有什麽勁兒?那淹了的三座城,也沒見他去看呐。”

“你曉得什麽?”荊州府李同知瞪了底下人一眼,“小公爺手裏要沒點消息,能讓馬知府都縮著脖子吭不出氣來?小公爺頭一天到的時候的事兒,你們都忘了?”

話音一落,眾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悶不做聲了。

誰敢忘啊?

得知聖上派了蔣慕淵來,馬知府當時嗤之以鼻。

用他的話講,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皇親公子哥兒,能曉得什麽事情。

哪怕蔣慕淵曾上過戰場,也幫著聖上跑了不少地方,但在地方老官員眼中,年輕就是罪過,年輕就是什麽都不懂。

說透了,就是好糊弄。

荊州府上下算著蔣慕淵的路程,等確定他進了荊州府時,馬知府摸著胡子就笑了。

“從京城到咱們這兒,這才幾天,可見是快馬加鞭趕路來的,這位可真是滿腔熱忱,路上半點都不耽擱。”馬知府理了理衣擺形容,起身迎了出去。

他的臉上寫滿了“下官總算把您給盼來了”,心裏卻想著“小年輕由著我拿捏了”。

荊州府受災狀況,附近州縣情況,死傷到底如何,蔣慕淵心急火燎地趕來,沒有在路途上耽擱工夫去搞什麽“微服私訪”,那他就是兩眼一抹黑,什麽事情都只能聽他們府衙介紹。

那不就全看府衙上下數張嘴了嗎?

蔣慕淵坐在議事廳裏,問起了狀況。

馬知府存了糊弄之心,水情這般危及,底下州縣到底什麽樣,他沒親眼去看過,全是道聽途說的,自然避重就輕,想平平抹過去。

哪裏知道,明明才剛剛抵達的蔣慕淵,卻對受災情況極其清楚,馬知府的一番話被他挑出了無數錯處。

年輕的小公爺坐在那兒,不說罵,也不說罰,就這麽冷冷看著馬知府,就讓白胡子老長的馬知府後脖頸冰冷一片了。

那天,荊州府上下誰也沒討著好,反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再不敢小瞧這位聖上的親外甥了。

後來,李同知才隱約聽說了些,說是小公爺的人手早就摸了兩湖一帶的狀況,哪怕這位爺徑直入了荊州府,他的人手也已經呈上了水災情況。

“手怎麽就深得這麽長!”李同知嘆了一口氣,“都好生伺候著吧,這位不往底下去,咱們頂多提心吊膽,等他真去走動了,腦袋都給你們掀下來。”

“掀什麽?真要出事,也不是我們荊州府。畢竟,咱們可沒淹了整座城池呢!”

“可不是!再說了,天塌下來有人頂著,總督大人不著急,我們急什麽。”

李同知聽得心驚膽顫,連連比劃著噤聲的手勢:“嘴巴都緊些!”

幾人都散了。

過了一刻鐘,寒雷才從之前他們說話時站的廡廊後的屋子裏慢悠悠走出來,不疾不徐去蔣慕淵歇息的書房裏。

蔣慕淵那兒,太醫院的人手前腳剛走,後腳,工部的幾位大人就進來了。

相較於快馬疾行的蔣慕淵,工部和太醫院是昨日才趕到的,哪怕路途勞頓,除了一位老太醫身體不太舒適、歇了一天之外,其余人半點不敢耽擱,各自做事。

徐硯行了禮,說這半日的收獲。

工部的人由荊州府官員領著,看過附近幾段堤壩了,狀況實在算不上好,水面雖沒有越過堤壩,但余下的距離不多了。

上遊若是不再有洪峰,應當是能堅持住,最怕的是再有大水下來,那脆弱的堤壩就未必能堅持了。

“脆弱?”蔣慕淵挑了徐硯說的一個詞。

天已然涼了,徐硯的額頭上卻還是泌了些汗水,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是,脆弱。六年前才重新修建的堤壩,不該是這樣的。從外頭一時三刻還看不出來,但以下官之見,若真的照著六年前定下來的方案來修……”

蔣慕淵睨了徐硯一眼:“徐侍郎當時做過重修的稽核、估銷,心裏都有數吧?”

“有數,”徐硯應了,垂著眼簾道,“銀子都是給了的,也余了些,但還是……”

徐硯沒有完全說透,但其中意思,他想蔣慕淵應該能夠領會。

銀子一分不少全撥下來了,知道底下會雁過拔毛,就給了余地讓他們抽,但現在這樣,就還是太過了,下面抽得太多了。

蔣慕淵勾了勾唇,他對此並不意外:“眼下還不到追究的時候,先等大汛過去,一步步來吧。”

這事兒急也無用,曉得地方貪了銀子,把人一個個拎出來砍了,現在也不能拿他們填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