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雨下不停

賀梅這事,應該是夢莊大隊近年來最大的一件事。

整個大隊裏本來有些安逸祥和的氣氛,變得人心惶惶,到處都有社員在竊竊私語,還有就等著賀梅還債的人也罵罵咧咧,自認倒黴晦氣。

雖然大家都看出來了這事兒透著蹊蹺,但實在是賀梅太不討喜,幾乎沒有人願意去追究、都想息事寧人。

可邵嬸子盼了那麽久的孫子,就差臨門一腳了,卻轉眼成空,自然不依不饒,鬧得當天就有公安下來調查了。

其實很不希望自己大隊裏出事的大隊長全程黑臉地陪著公安調查,可大雨沖刷掉了所有的痕跡,以目前的偵查手段,根本就查不出什麽。

沒有物證,只能從人際關系上查可疑的端倪。

可跟賀梅有恩怨摩擦的人實在太多了,從社員到知青,整個夢莊大隊,幾乎有一大半的人都跟賀梅的恩怨不小,都可能有動機。

公安花了一個多禮拜,一個個盤問。風知意也不例外,也被公安傳訊問話了。

風知意沒什麽不可說的,坦誠而仔細地敘述地了一遍她和賀梅之間大大小小的所有矛盾摩擦。甚至公安沒想到的地方,她還主動幫忙補充說明。

畢竟這件事確實跟她無關,她又搬出來這麽久,很久沒跟賀梅接觸過了。而且,夢莊大隊這個村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她跟賀梅一個住村西、一個村北,且又不在一個生產隊,不刻意尋的話,真的很難碰到面。

賀梅出事之前,風知意還是在迎新飯局上跟賀梅打了個照面,就匆匆避開了。

算起來,那差不多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所以從風知意這裏,自然查不出什麽可疑行跡。

這個時候的偵訊手段太粗陋,公安沒從風知意這裏看出端倪,也沒能從別人那裏查出可疑。這事兒就漸漸地不了了之,被定為了意外失足落水。

整個夢莊大隊也漸漸地松了口氣,畢竟是意外的話,沒人覺得可怕。若是人為,才讓人覺得心驚。

案子結了之後,大隊長聯系賀梅家裏,讓對方來領人。可對方直接冷漠拒收,甚至不認賀梅這個人,冷血得讓大隊長這個一向冷硬的人都覺得心寒。

而之前一直以婆家身份要求立案調查的傻子娘,見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要不到賠償,立馬翻臉不認人,不承認賀梅這麽晦氣的倒黴鬼是她家兒媳,也不肯接手。

大隊長沒辦法,只好讓人草草地刨了個坑,用草席一裹,直接扔進去埋了。

沒有墓碑也沒有墳頭,埋在遠離夢莊大隊的荒郊野外。

沒人送別,也沒人會惦念。

賀梅短短的一生,就這麽了無痕跡了。

風知意撐著傘,采了一大束野花,放在幾乎看不出來的土包面前。

靜立了半晌,心裏居然什麽想法和感覺都沒有。

沒有同情,也沒有快意;沒有悲傷,也沒有歡喜。

風知意只是單純地為一條生命,或者是兩條,有點惆悵和感慨。

最終,還是撿了一片葉子擦幹凈,吹了一曲安魂。

曲畢,轉身往回走,看到孟西洲撐著傘,等在不遠處的煙雨裏。

風知意腳下一頓,走上前去,“你怎麽來了?”

孟西洲把手裏的蓑衣給她披上,“以後雨天出門,記得穿上蓑衣。你這小傘,擋不住斜風斜雨。春雨寒涼,濕氣又重,容易濕氣寒氣入體。”

風知意接過他手裏的傘,任由他給她系緊,“我嫌這個笨重,穿著難受得緊。”

“那我回頭給你做套輕便些的。”孟西洲給她系好後,接過傘,跟她並肩往回走著,“剛剛你吹的是什麽?挺好聽的。”

風知意看著細細密密的雨簾,以及被雨洗得青翠欲滴的青山在煙雨裏若隱若現,聲音輕輕,“安魂曲。”

孟西洲微頓,側首看她,“你是覺得,她會不安息嗎?”

“不知道。”風知意也不關心,“人死魂消,一切化為虛無,她哪還會有什麽安不安息。活人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活人自己內心的安寧罷了。”

“那你……”孟西洲想問她有什麽不安寧的,這又不關她的事。但她眉宇縹緲遙遠的樣子,到嘴邊的話一轉,“這不關你的事,不管她冤不冤屈。咱們沒必要、也沒有義務,去伸張正義。”

“我知道。”風知意暗自自嘲了一下,覺得自己好笑。

以前見再多死亡,她都麻木不仁、無甚感覺。可現在才身心放松安逸地在這和平世界裏呆了一年半載,人就矯情了,居然生出這些許感慨。

“我沒有想要伸張正義,我就是有些感慨。”風知意側首對他淺淺地笑了一下,“單純的,為生命的逝去,跟是誰無關、跟冤不冤屈也無關。”

估計只有在和平安定的世界裏,她才會衍生這些情緒吧。自己的歲月安好,自然也希望別人也能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