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行,你等著

批鬥大會的發起主持人都意外受傷倒下了,風知意以為,這批鬥大會自然就會不了了之,從此揭過。

可沒想到依舊細雨淅瀝的第二天一大早,剛吃過早飯,就有鑼鼓聲響徹整個大隊,通知眾人去參加批鬥大會。

本正打算去深山裏轉轉的風知意立馬把竹簍子放下,跟著今天都還沒來得及去上工的知青們匆匆往大食堂趕去。

據說大食堂以前是為了大鍋飯建的,後來經過饑荒開不下去就散了。不過偌大的食堂倒是留了下來,用來開會等公共作用。

等他們趕到大食堂裏,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都閑著沒事幹,已經人山人海。

風知意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少年被反綁著、面無表情地低垂著頭,跪在破桌子組成的台子上,渾身的臟泥,臉上都臟汙不清。

額頭上不知是被磕了還是被打了,破了口子正滲著血。血液順著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蜿蜒而下,讓人看得觸目驚心,也讓風知意看得拳頭猛地握緊!

檢測到她心緒波動的智腦藏在她耳塞裏趕忙小聲提醒,“家主!冷靜!這是這個年代常有的現象,這是政治正確,不要試圖跟整個社會的主流思想作對!那樣只會讓你自陷泥潭!”

風知意深深地吸了口氣,目光輕移,看到他身邊還有三個搖搖欲墜的老人,同樣被人壓著屈辱地跪著,同樣全身上下都濕漉漉得像是被扔入了泥潭過,臟汙不堪。

風知意閉了閉眼,那幾個老人的病和傷都還沒好呢!

要不是昨天她喂過救命藥,本就強弩之末的身體又重傷未愈,再被這麽一折騰,這幾個老人還有命嗎?!

這簡直不亞於謀殺!

睜開眼,目光找到那個額頭上綁著紗布的吊角眼,還在那“身殘志堅”、慷慨激昂地陳詞。

風知意嘴角危險地冷勾,傷得不夠重是吧?還有精力蹦跶是吧?就是這麽不依不饒是吧?

行,你等著。

風知意冷靜地聽了一會,吊角眼今天批鬥的中心思想是這幾個壞分子明知自己一直咳嗽可能要患上癆病、卻居心叵測地接近大隊裏的養豬場,說他們想把病源傳染給大隊裏養的豬,破壞公共財產,其心可誅,所以必須要嚴懲雲雲。

風知意冷笑,什麽叫做可能要患上癆病?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幾個老人只是下放到這裏勞動,上面政策都沒說要他們的命,這些人何必如此落井下石?又無冤無仇。

更讓風知意無語的是,這種沒有一點腦子的說辭,居然還得到了大部分民眾極大的認同和鼓掌。

風知意簡直要氣笑了,這個年代的思想和政策簡直讓人窒息!

難怪史書評論這個亂世年代的思想和精神面目都是扭曲的、病態的、混亂的,果真不假。

待吊角眼表演得淋淋盡致、看台下的民眾也給了他極大的捧場後,這才心滿意足地表達自己的寬厚仁慈,說幾個臭老九在生著病,就讓他們養好病了再接受懲罰教育。

而地主余孽是主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所以要綁在曬谷場上一天,美名曰好好思過。

然後台上的那幾個人,就被人粗魯得像拖死狗一樣地拖出去。

在經過風知意面前時,那原本平靜到麻木不仁的少年眼角余光突然飛快地往站在人群裏的她不著痕跡地掃了一下,手指微顫,嘴唇不甚明顯地抿了抿。

風知意倒是沒注意到這個,她緊盯著吊角眼,借著人群的擁擠,不經意地擦過吊角眼的身邊,然後嘴角微勾、目光微涼地走了出去。

一出來,風知意站在食堂的眼下,遠遠就看到食堂外面的打谷場邊緣,少年被屈辱地跪在潮濕的地上、背貼著樹幹被綁著。

風知意皺眉,這樣綁著跪上一天、淋上一天雨,不說他這麽瘦骨嶙嶙的身體會不會感冒生病,就是他本來就不好的腿會直接廢掉吧?

可雪上加霜的是,還有不少小孩撿起石子泥巴嘻嘻哈哈地朝他扔去,仿佛當成一種玩樂,天真又殘忍。

而旁邊的大人,要麽冷漠地避如蛇蠍、要麽嫌棄地匆匆走遠,沒有一個人去呵斥。

每一個人臉上的神情都麻木又尋常,身邊明明有人在身處地獄,卻完全漠視不理、無動於衷,照樣神色如常地聊著天氣、聊著種地、聊著雞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還有些二流子或老賴故意去踹他兩腳、唾沫他兩口或嗤笑他地主崽子活該,來尋找成分好的優越感。

大概是以往處在社會底層久了,一朝翻身可以肆意折辱曾經高高在上的人,給他們一種陰暗扭曲的快意吧。

少年背脊挺直得依舊面無表情,任由著石頭泥巴砸滿身、任由拳腳口水侮辱,微微低垂著頭,看不出任何情緒。

明明是清貴無雙的少年,卻被碾落成泥,淪落到被下三濫的人肆意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