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正房廊廡下吊著兩盞羊角大燈,照亮半片庭院。院中夾竹桃枝頭細葉明一半暗一半,風過時曳出沙沙響聲。

秋若拎著最後一桶水進屋,倒進屏風後的浴桶中。

春景抓著小竹籃裏的紅色花瓣,一把一把灑去水面上,細心得把浴桶裝點得格外好看,臉上卻沒有多少歡喜的神色,反倒是一直繃著表情。

秋若拎著空桶看她一眼,輕輕吸口氣,同樣黯著神色,沒什麽話可說,轉身便走了。

朝霧在春景和秋若準備好洗澡水後過來洗澡,留了春景在屏風後伺候,讓她幫著擦擦胰子遞遞東西之類。今天這個澡,洗得格外仔細費時。

春景在旁邊伺候著朝霧,面無表情什麽都不說。

朝霧似知道她在想什麽一般,反倒開口安慰她:“一個兩個吊著個臉,好像我怎麽了似的。你們應該為我高興,晉王他還記得我,回來找我。”

春景還是面無表情,給她擦胰子,“可您並不喜歡。”

朝霧看她一眼,“這種話以後可別再說了,若是叫他聽到了,絕沒好事,別給自己招災。我與他之間怎麽樣,都是我和他的事,你們都別管,只管把自己手裏的事情做好便是。”

春景抿抿嘴唇,看著朝霧的眼睛,片刻後點點頭,“奴才知道了。”

朝霧輕覆一下她的手,“有關他的事,一概不要提。”

春景又點點頭,“夫人,您放心,我記著了。”

朝霧不再多說什麽,洗完澡出浴穿上早備好的寢衣。原還是那件她穿過一回的青煙色輕紗寢衣,穿在她身上格外托她的皮膚與氣質。

穿好後,她坐去鏡前,讓春景給她梳頭上妝。

頭發只梳起了前面一半兒,用帶珠花的金簪子綰成發髻,後面便就整個兒披著。長發落在寢衣上,柔順黑亮,透著一股子仙氣。

配著這簡單的發髻,朝霧臉上的妝也不重,不過描了幾下眉,在唇間抿了淡淡的胭脂。眼眸一直是亮而黑的,撲落下又有纖長濃密的睫毛,怎麽看都好看。

春景幫朝霧梳好頭上好妝,又去把屏風上的墨綠色緞布單鬥篷拿過來給她披上,而後幫她系上帶子戴上軟帽,再拎上準備好的食盒,打著燈籠往李知堯院裏去了。

走在路上的時候,朝霧囑咐春景,“替我看好順哥兒,事情完了,我便立馬回來。”

春景點點頭,“有我和秋若在,夫人不用掛心。”

而朝霧並不能真的放心,只要李知堯在一天,她就不可能放心得下。但她不把這種擔心和焦慮傳給春景和秋若,只自己放在心裏默默受著罷了。

若一個院裏三個人比著誰更擔驚受怕,這日子怕是也過不下去了。

春景打著燈籠把朝霧送到李知堯院門外,擡手敲開了院門,不再跟著進去。看著朝霧要擡步進去的時候,還一臉擔心地抓了一下她的手。

朝霧回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沒再多說什麽,默默抽出手來,挎著食盒,跟來開門的寂影進了院子。進門穿回廊,慢慢往正房裏去。

寂影把她領到正房門前,擡手推開房門,自己便轉身走了。

朝霧站在門外輕輕吸了口氣,再度撫平一下情緒,拿下頭上的軟帽,才跨過門檻進屋裏去。進去後到李知堯面前行禮,得了他的允許,脫下鬥篷,拎著食盒把帶來的小酒小菜擺上小幾。

李知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擺酒擺菜,看出她精心打扮過,不管是妝色還是衣著,都在迎合他的喜好,於是,滿眼無波無懶,就像在看她演戲一般。

朝霧擺好了酒菜,把食盒放到一邊,對李知堯說:“王爺,這是妾身特意精心為您準備的酒菜。原等著您召妾身過來,卻遲遲不得您召,妾身便自己來了。”

聽朝霧說完話,李知堯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落到小幾上的酒水小菜上。看片刻,他端起一杯酒來,捏在手指間,再看向朝霧:“這麽想伺候我?”

朝霧目光低垂,認真道:“王爺是妾身的天,妾身此生能不能過得安穩踏實,都依仗王爺。”

這話裏沒有虛假的成分,李知堯當然聽得出來。她是怕他不讓她過得安穩踏實,所以才會主動來討好他。不是想他不是念他,只是怕他。

這樣放下身段,為了誰呢?

想來想去,也只能是為了她那不知爹是何人的孩子。

孩子的事梗在李知堯心裏像一根刺,和朝霧對樓驍的喜歡一樣,讓他想拔之而後快。他仍盯著朝霧,問的便就是孩子了,“想起來了嗎?孩子他爹是誰?”

朝霧低眉站著,搖搖頭,“沒有。”

李知堯冷笑一下,“那本王就不能理解了,這孩子既是個沒爹的野種,你又為何拼死拼活受盡屈辱也要生下他?這會兒,又這麽全心全意地護著,值麽?”

朝霧依舊認真,“他是妾身的骨肉,是妾身身上的一塊肉,身上流著妾身的血,妾身又怎麽會因為不知道他爹是誰,就不愛他不要他了呢。不管他爹是誰,他的母親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