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泥塑中的眼睛脫水、幹癟、凹陷,但晏驕卻覺得被直直看到心裏來。她與那個姑娘分隔陰陽兩界對視著,渾身的血液冰冷,頭腦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五感緩緩回歸,她的腦袋裏嗡嗡響成一片。遠處好像有誰在哇哇嘔吐,又似乎有誰在溫柔而急切地喊著“驕驕”……

可她什麽都聽不進去。

她好像已經割裂成兩個人,一半的自己麻木的看著另一半的自己像是發了狂,用手將包裹著蕓香的泥塑掰碎,然後奮力掙脫開龐牧的阻攔,將蕓香扛到地上放平。

“我要救她。”

晏驕喃喃著,一下又一下按壓著蕓香冰冷的胸腔,希望能用這種後世的急救措施換回她的呼吸。

“驕驕,”龐牧嘆了口氣,在旁邊低聲道,“她死啦。”

咱們來晚了。

晏驕置若罔聞,口中機械的數著次數,等她要去為蕓香做人工呼吸時,終於被龐牧硬掰過來,一字一頓,“她死了,沒救了。”

這六個字好像按了開關,晏驕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她捂著臉,泣不成聲,手中仿佛還帶著蕓香身上的涼意。

“我來晚了。”

來晚了。

就差一天!

也許,也許就在幾個時辰之前,蕓香還活著!

為什麽呀,她為什麽不能來的再快些?

二十二歲,這個姑娘只有二十二歲呀!

後面齊遠在黑著臉罵娘,那些大大小小的和尚把午飯連著膽汁吐了滿地,臉色蠟黃,回過神來之後瑟瑟發抖,沙啞著嗓子喊道:“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誰能想到,本該聖潔的佛壇上竟然陳放著屍體,何其諷刺又何其可怖!

許倩眼圈發紅,指著他們的手在微微顫抖,“什麽都不知道就敢隨便叫人來塑像?回頭你們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方丈仿佛被人迎頭敲了幾棍子,整個人都懵了,癱坐在地道:“貧僧,我們這裏不像那些大寺院,既有財主供養,又有官府照應,更多田地莊園,衣食無憂……我們平日能吃飽穿暖就很不容易,圍墻塌了都沒錢修繕,又哪裏來的銀兩重塑佛像?”

“前些日子那三人來了,說是信眾,專替一幹廟宇重塑佛像、菩薩,要價只是市面的三成……他們又有許多家廟宇的印鑒、文書,那做不得假!”

“貧僧想著,既然前頭已經有那許多家做了,想來不會有詐。左右這廟裏也無甚可圖……誰知,誰知唉,真是罪過,罪過啊!”

晏驕愣愣的看著死去多時的蕓香,只覺從心底一陣陣發涼,忽然就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師父,”阿苗替她擦了擦眼淚,帶著濃重的鼻音道,“咱們是不是得準備驗屍了?”

晏驕稍微回了點神,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就算驗屍又能怎麽樣呢?死去的人終究回不來了。

“阿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像全身的力氣都隨著一聲嘆息化為烏有,素來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驟然消失了光亮,“我好累啊。”

她自認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可到頭來,原來還是什麽都挽回不了。

為什麽他們總要在案件發生之後才能發揮作用?

阿苗被她的樣子嚇壞了,下意識看向龐牧。

龐牧示意阿苗先帶人去收斂屍體,自己則攬著晏驕去外面陽光下坐著,一下又一下的拍著她的脊背,“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

晏驕用力搓了搓臉,手上濕漉漉的,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揮之不去的全是泥土掩埋下奮力圓睜的眼睛。

她閉上眼,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從眼角滲出來。

她趴在龐牧懷裏,沒有聲音卻哭的一抽一抽的。

怎麽就不能再快一點呢?

這種無力的感覺太疼了。

她太難受了,也太累了,連日來緊繃的弦在這一刻系數斷裂,將她的世界硬生生劃成血淋淋一道一道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山下又來了許多人,她好像已經睡著了,卻又像沒睡著,耳畔回蕩著許多雜亂的聲響,聽上去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她的眼前本該一片漆黑,但朦朧中卻仿佛有幾個人影晃動,待要上前看時,卻愕然發現是幾尊色澤光鮮的菩薩、佛像。

那些神明高高在上,眼神慈愛的俯視著她,可下一刻,卻又從她們的七竅中滲出來殷紅的鮮血。

神明的五官在她的注視下扭曲,從慈眉善目化為猙獰可怖,一個個將她圍在正中,一道道撕裂的聲音回蕩在空中:

“你為什麽才來!”

晏驕猛地睜開了眼睛。

“有哪裏不舒服嗎?”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像黑夜裏滾燙的光束,瞬間驅散陰霾和黑暗。

晏驕盯著陌生的帷帳搖頭,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痛,“下山了?”

龐牧嗯了聲,去倒了熱水,先自己喝了一口試溫度再遞到她唇邊,“喝點水吧,加了棗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