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輪值了一夜,演練了大半天的兵陣,傍晚時分,衛桓才回帳。

守衛挑起帳簾,他入內,也未令人進來,自己點了兩盞燭火,在長案後坐下。

案上放了一封已啟的書信,盯了封皮上娟秀的字跡半晌,他鋪紙研磨,提起筆。

他慢慢寫下兩行字,筆尖頓住,忽撚起紙張揉成一團,擲在案下。

想了許久,他重新再寫,斟字酌句寫了小半頁,最後落下署名,只他又覺得不對,抿了抿唇,撚起揉了。

寫了揉,揉了寫,這般連續寫了七八張,還是覺得不對,最後他一擲筆,按住眉心。

一封回信寫了四五天,但他還是沒能寫出來。

衛桓長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這陣子事情很多,他還刻意加強武演消耗精力,身體是疲憊了,算能倒頭就睡,但其實,他的疑問還是未能解開。

沒錯,是疑問。

自那日忽然湧起念頭,想過他……和她,就像開啟了閘門一樣,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心緒紛亂,他非但未能壓下,反而時時想。思想根本不受控制,只要他稍得空閑,某些念頭就不知從哪個罅隙鉆了出來。

他不得其解,心亂煩躁。

後來還是徐乾,徐乾有所覺,也不多說,只問他一句:“別的我不說,只問你一句,她嫁人了你當如何?”

衛桓當時反應很大,神色大變,霍地站起,回頭冷盯著徐乾。

徐乾大笑:“那不結了,甭管親眷還是家人,就沒有不願意嫁的。”

是啊。

家人沒有不願意她嫁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衛桓首嘗失措。

真的會是這樣嗎?

他不敢確定。

他沒試過,他從沒經歷過感情,自小到大,甚至連親情都寥寥。

但他歷來對自己能擁有的東西都很執著的,因為太少,是僅有的。

家人,親人,這比什麽東西都重要。

所以他還是不敢確認是不是真的這種。

心裏糾結,素來清冷的人忽喜忽憂,拿不定自己的心意,這回信寫了撕,撕了寫,怎麽回都感覺不對。

徐乾倒是經驗豐富,但衛桓並不想問對方,這是屬於自己的情感,還涉及了姜萱,他從不欲與人分享。

衛桓起身,洗了一把臉,九月初早就寒了,冷冰冰的水撲在臉上,他一抹,重新坐回書案後。

不能再拖了,再拖她要擔心。

提起筆,閉目片刻,努力讓自己心緒平和,一筆一劃,他寫下一封最簡短的回信。

只最後一捺還未劃下,他帳外的卻忽傳來一陣腳步聲,軍靴落地,由遠而近,是直奔這裏來了,隱隱還有幾句說話聲。

符石。

衛桓一怔,這才想起,舅舅從定陽調防過來,算算今日該到了。

“阿桓!”

符石來得很快,三步並作兩步撩起簾帳。衛桓擱下筆,正要隨意扯了邊上一部兵書把信遮住,那邊符石已打量了兩眼,聽他松一口氣笑:“就說桓哥安生在營裏。”

符石心安了,語帶兩分責備:“那為何不給二娘回信,她擔憂的很。”

“她來了,在東鄉軍驛,你告假去見見,好安她的心。”

她來了?

姜萱來了,在東鄉軍驛?

“啪”地一聲,書卷落在案上,衛桓霍地站起,急步往外。

他步伐很急,越走越快,最後飛奔而出。一扯韁繩翻身上馬,“啪”一聲馬鞭重重抽在馬鞧上,膘馬瞬間飆出,往東邊疾沖而去。

……

努力平和下來的心緒不再,心跳得飛快,衛桓趕得很急,他以最快的速度告了假,出營門往東邊疾奔而去。

馬蹄聲“嘚嘚”,黃塵飛揚,遠遠見得黑瓦黃墻的驛舍,他又抽了一鞭。

膘馬狂奔至驛舍大門前,猛地被勒停,“嘶”一聲長鳴,四蹄離地人立而起。

衛桓翻身下馬,人已進了大門。

他來得很急,重甲都未曾卸下,沾了不少黃塵灰土,軍靴落地聲又重又快,他直奔姜萱所在的小院。

沖進院門,他猛地刹住腳步。

斜陽映照,橘色明亮,灰墻黑瓦的半舊回廊前,立了一個纖細窈窕的天青色背影。

他怔怔的,未吭聲,那碧色身影卻已聞得聲響,轉過身來。

彎彎的柳葉細眉,清亮的杏仁大眼,眼底略略帶些旅途的倦怠,一待看清他,倦怠立消,眼前一亮。

“阿桓?”

……

姜萱一路風塵仆仆,才到地方,安置了揉眼睛的弟弟,正指揮著婆子卸車搬行囊,卻聞腳步聲。

驟一回頭。

身姿筆挺,眉目清冷,不是衛桓還有誰?

她大喜:“阿桓來了!”

“怎來了這麽快,告假了麽?”

還以為最快也得明天才見到人呢,姜萱快步上前,伸手撫了撫他肩膀的塵土,急忙先上下端詳,見他面色如常,站姿也十分之自然,心下這才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