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皇帝端坐在晏成書對面,他身著玄青色的雲錦斜襟圓領袍常服,也並未戴翼善冠,只是普通的烏紗圓翅折角帽子,可見今日是微服出宮,所以外頭並無任何消息。

大太監雨霽也是一身青袍,躬身斂袖地立在皇帝身後。

皇帝打量了闌珊片刻,點頭道:“你到你師父旁邊坐吧。”

晏成書本要起身,聞言只得又重坐了回去。

闌珊卻看向李尚書,一時躊躇著沒有動。

皇帝看在眼裏,笑道:“李愛卿也坐吧,本就不叫你拘禮,何況這還是在你家裏。你是她的義父,你不坐,她怎麽敢坐?”

李尚書聞言忙也謝恩,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半坐了。

闌珊這才跟著謝恩,在晏成書身旁落座。

皇帝道:“你會不會下棋?”

闌珊斂眉垂首答道:“請皇上恕罪,臣女不善此道。”

皇帝笑道:“不打緊,朕知道,人之一生,能有一技之長,專業之精,已經是難得可貴了。你善於工造,這便是你的天賦,通身的精力自然都在那上頭,在別的事情上必然會疏忽欠缺些,一方有余而一方不足,這才是人之常理。你若是事事都能,全才如神,那才是真正可怕呢。”

闌珊道:“多謝皇上嘉贊,臣女愧不敢當。”

皇帝道:“這不是客氣,也不是違心誇獎你。是這天地之間陰陽平衡的大道理。所以才有那種‘情深不壽,強極則辱’的古話,只有謙謙君子,如玉溫潤,掌握著適度分寸,才會進退有度,遊刃有余的,你說對嗎?”

闌珊聽到“情深不壽,強極則辱”,又說什麽“適度分寸”,便低頭道:“皇上所說,字字都是金玉良言,臣女謹記於心。”

此時晏成書輕輕地咳嗽了數聲,又忙告罪道:“請皇上恕老朽禦前失儀之罪。”

皇帝不以為然地笑道:“晏愛卿不必如此,誰沒有個病痛之類的?方才你同朕下這一局,只怕勞了神了,李愛卿,你陪著他下去歇息罷。”

李尚書在朝為官大半輩子,皇帝從未來過府中,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皇帝為何而來,李尚書自然心知肚明,當即起身領旨。

闌珊也早起身扶住了晏成書,晏老轉頭看著她,眼中似有隱憂,闌珊安撫地一笑:“我替老師謝皇上恩典了。”

晏成書這才同李尚書一塊兒去了,如此內堂只剩下了皇帝跟闌珊,連雨霽都悄然地退到了門口。

皇帝道:“你坐吧。”

闌珊便仍坐了回去,皇帝問:“你身體怎麽樣?”

“回皇上,已經沒什麽大礙。”

“不用瞞著朕,孩子如何?”

闌珊看向皇帝……他知道了?轉念一想,當然,就算沒有昨兒在東宮的那一番驚動,皇帝只怕也早得了消息。

但是這到底是吉是兇,卻尚未可知。

闌珊低頭:“……大夫說,孩子,甚是頑強。”

皇帝看著闌珊,她低垂著頭,看不清臉色,卻清楚地看到有一抹透明的淚滴稍縱即逝。

“朕知道,你受苦了。”皇帝突然冒出這一句。

這句倒像是貼心的話,但畢竟君心如海,誰知皇帝到底打什麽主意。

闌珊略覺惶恐,她想站起身來,手摁著桌子,卻有些使不上力氣:“皇上……臣女不敢當。”

皇帝道:“你的才幹,本不輸給工部任何一個人,卻因為身份所限,禮法體統約束,當初朕不得不革除了你的官職,至於你離開京城的緣故,朕也能猜到。榮王寧肯不回京覆命也要去追你,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的錯。”

“皇上,”闌珊咬牙,終於站了起身,“臣女知道所行的事情不容於律法,皇上只革除我的官職已經是從輕發落,臣女心中只有感激。另外榮王的事……皇上若要怪罪,還是怪我吧。”

皇帝淡淡道:“怪你做什麽?難道朕也是那種不明理的君王?朕的兒子朕很明白,若非榮王自己願意,你能牽著他去?何況,自古以來所謂的紅顏禍水,不過是男人們為自己找無能的理由罷了!”

闌珊大為震驚,沒想到皇帝竟說出這樣又通透又振聾發聵的話,作為一個帝王而言,也算是驚世駭俗了,她一時竟無言可答。

皇帝又說道:“不過你放心,朕誰都不會怪,榮王雖然抗旨,但陰差陽錯的也查明了官銀沉船之案,倒是因禍得福了。朕這把年紀,已經知天命了,興許這冥冥之中,都有天意。”

闌珊很意外。

皇帝對上她疑惑的眼神道:“坐吧,朕可不想……朕的小皇孫有什麽事。這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地保護著他,順順利利地生下來。”

闌珊瞪著皇帝,這一瞬間竟忘了什麽禮法什麽體統,也許是因為“小皇孫”三個字擊中了她的心坎,闌珊只是睜大雙眼,眼圈泛紅地看著皇帝:“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