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皇帝在慶德殿內召見了楊時毅跟闌珊兩人。

雖參與工造的工部諸人許多,皇帝點名要見的只有營繕所的舒闌珊。

這一趟連楊大人都成了陪襯。

事先楊時毅指點了些面聖時候須注意的事項,闌珊一一銘記在心,小太監通報,向內進了慶德殿,闌珊因未擡頭,便只盯著楊時毅的動作,豎起耳朵聽著。

不料見楊時毅人在身前,並沒叩拜皇帝,也沒出聲。

她心裏覺著異樣,大膽地略擡頭幾分,掃見前頭龍椅之下,竟是空空如也。

皇帝不在?

闌珊發愣,忍不住又看向楊時毅,卻見楊大人面色如常,依舊淡定自若。

正在莫名的時候,卻聽到在自己側面、一排紫檀木的閣子後面,有個略顯蒼凜的聲音道:“朕聽聞,當初計成春在世的時候,也曾經想要在西北造一座這樣的高塔。”

出聲的顯然正是皇帝。

這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闌珊心中驚愕之際,卻見楊時毅似側了側身子,她忙也跟著腳下動了動,向著那閣子後轉過身去。

據說慶德殿裏放著許多皇帝心愛的物件,有古玩珍寶,也有筆墨字畫,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令人想也想不到的東西。

此刻皇帝所站的珍寶格子就是如此,琳瑯滿目的珍稀玩器擺放在上頭,隨著皇帝腳步的異動,光影也產生了各種奇妙的變化。

闌珊因為心有所圖,對面聖這種事本來是平靜應對,沒想到皇帝的出場方式如此不同。

可突然間,竟叫她莫名想起那天自己去王府,趙世禛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自己身後冒了出來。

真不愧是父子……

闌珊忙又定神,皇帝說了這句後略停了停,闌珊本以為楊時毅會接上一句。

沒想到楊大人仍是保持緘默。

楊時毅伺候聖駕多年,對皇帝的心性自然也很是了解。

果然很快的,只聽皇帝繼續說道:“只是當時有其他的考量才並未采納,卻想不到時隔多年,朕在京城之中也能看到如此盛景,舒卿竟像是承繼了計成春的衣缽啊。”

隨著最後這一句話說完,皇帝的身影總算從格子的前頭顯了出來。

皇帝是一身天藍色的緞子龍袍,頭上戴著沉香木的發冠,跟他清臒威嚴的容貌相得益彰,乍一看不太像是皇帝,倒像是個洞察世事的極為睿智的老者。

此刻楊時毅才躬身行禮,闌珊也忙跪地。

皇帝緩步走了過來,腳步在闌珊跟前停了停,才又說道:“難能可貴啊……年紀輕輕的,就有如此見識,如此膽識,外加如此能耐。”

他又笑著看了一眼旁邊的楊時毅:“愛卿的工部的確出了了不得的新人啊。”

楊時毅溫聲答道:“回皇上,只是年輕之人仗著些許血湧,僥幸做了一點事,微臣也著實愧不敢當。”

皇帝輕笑兩聲,到龍椅上落座才叫平身。

闌珊謝恩而起,仍是不敢擡頭。

但方才皇帝人在寶格之後,卻早也把這“舒丞”看了個十有八九,所以才有“年紀輕輕”那一句。

此時皇帝道:“舒闌珊,你是怎麽想到,要將聖孝塔做如此修改的?”

闌珊謹謹慎慎地說道:“回皇上,微臣只是想盡心竭力辦好差事。”

皇帝笑道:“這是冠冕堂皇應酬的話,朕不想聽這個,你只管說,你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又聽聞這設計在工部本是遭到眾人反對的,你又是為何甘願冒險,難道不怕失敗了後掉腦袋嗎?”

楊時毅看她道:“皇上明鑒萬裏,你只管說你的初心便是。”

“是。”闌珊頓了頓,終於說道:“之前聖孝塔給人暗中算計,引發些許不必要的驚動,微臣從楊大人的話中得到啟發,覺著若只把聖孝塔修繕如舊的話,似乎,是有些太過投機取巧了,也不足以壓下攸攸眾口,雖然如此才是最為穩妥的法子,畢竟不功不過——這是微臣的初衷。那日微臣翻閱工部典籍,無意中看到所記載的外塔舊例,才也生出這種想法……至於冒險,微臣並沒有抗衡眾人意見之力,最後一錘定音,還是靠著尚書大人。”

皇帝聽完後笑道:“你很有心了,不僅有心辦好差事,還很誠實,並不居功自傲。”

闌珊道:“微臣本就沒什麽可居之功,一切只是分內,盡忠報君而已。”

“盡忠報君……”皇帝頷首笑道:“楊愛卿,你這位部屬很好。年紀雖輕,進退應對自如,言談對答亦甚是縝密動聽,將來只怕也自有一番成就啊。”

楊時毅道:“皇上不怪他年少輕進,有失謹慎,就是他的福分了。”

皇帝道:“他雖年輕,卻未必有冒進之嫌,何況還有你楊愛卿在旁督察著。聖孝塔的修繕,你們二人缺一不可。”

“多謝皇上恩許。”楊時毅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