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在李主事的陪同下,闌珊如趕赴刑場似的往本部尚書大人的公事房而去。

一路上李主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闌珊在翎海的情形,闌珊一一回答,因為心裏正惴惴不安的,所以也沒留意李主事的目光時不時地在她的臉上掃來掃去。

進院門的時候,李主事停下腳步,假裝很不經意地問道:“舒丞的臉……是怎麽回事?”

闌珊一愣:“臉?臉怎麽了?”

最近她是覺著臉上常常發熱發癢,癢的厲害的時候就撓兩下,雖然摸著有些高低不平的,想必是起了些疙瘩,但她自忖又不是閨中的女孩子,當然不必在意這些。

何況闌珊心中也猜到了幾分,自己無緣無故的臉上熱癢的,多半是給飛雪那些玉容散給弄的。

只是飛雪本是一團好心,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又總是憂心忡忡的充滿了感傷跟欲言又止的痛苦,闌珊自然不想再讓她再增添些心理負擔,偶爾癢的厲害就說換了水土的緣故,也不肯正經地當回事兒。

李主事見她懵懂反問,自己倒是不便再問了,只含蓄地說道:“似乎是比先前……略見黑了些。”

闌珊釋然笑道:“哦,原來是這個,是在海沿工地上曬的。”

李主事咽下一口唾沫,也跟著說道:“是啊是啊,我也聽說那海邊兒風大日頭大的,把舒丞的臉都吹黑了。”

門口的侍從見他們來到,那眼神也極為淩厲地瞥了過來,看闌珊如此,一個個難掩眼中的愕然震驚。

李主事上前,在門口上向內作揖:“尚書大人,舒丞到了。”

裏頭有個沉穩和緩的聲音響起:“請。”

時隔多年,又聽見這個人的聲音,心裏居然生出一種怪異的久別重逢感。

闌珊慌忙掩住心中這絲異樣,這會兒可不是闊別重逢暢敘離情的時候,而是生死攸關,令人頭大的時刻啊。

李主事回身相請,闌珊便低著頭,弓著身,揣著雙手跟著向內走去。

她不敢擡頭,眼前所見,是一張很大的紫檀木桌子,桌子底下依稀可見的是那雙玄色的黑紗宮靴。

“卑職拜見尚書大人。”她躬身舉手,規規矩矩行禮。

楊時毅道:“舒丞免禮。”

闌珊垂下雙臂,兩只手又交握在一起,依舊的低著頭。

耳畔就聽到一聲輕笑,是楊時毅道:“你倒是恭謹的很,但雖然你我是工部上下級,可若是撇去這層關系,你,倒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小師弟啊,闌珊。”

闌珊正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楊大人的教誨,猝不及防聽到他呼喚自己的名字,真真的透著一股自然而然的親切跟平易近人,卻又突如其來,就如同春日裏一陣給陽光曬透了的風,暖熏入骨、沉和綿密地拂面而來。

闌珊忍不住顫了顫,嘴唇一動:“是。”

楊時毅道:“既然如此,你為何只管低著頭?說來你上京也有一段時間了,如今又去外頭歷練了回來,你我卻仍是緣慳一面,一是我的公務繁忙,二來,你自然也有自己的主張……如今總算碰了面,不必拘束,來,你上前來。”

楊時毅真不愧是內閣魁首,話說的動聽之極,明明是他心生嫌隙不肯見闌珊,理由卻是有模有樣,倒像是他一直渴盼相見卻不能夠似的,尤其是這和藹的語氣,雖帶著上位者的無形威壓,卻軟硬適中,分寸恰到好處,令人無法抗拒。

生死在此一舉,闌珊心中有個聲音發出哀嘆。

她按照楊時毅所說,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便慢慢地擡起頭來。

闌珊身邊兒是陪她進來的李主事,從進門開始,就一直賊溜溜的留心著首輔大人的反應。

這會兒更是目不轉睛。

他看的很清楚,當闌珊擡起頭來的刹那,楊大人的臉色微妙地僵了一僵。

這在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楊大人而言,也是很不同凡響了。

李主事也在心中哀嘆了聲:原本闌珊進工部的時候,李主事是瞧過的,何等白凈清秀的玉人,加上性子溫溫和和,著實的令人喜歡。

誰知去了一趟浙海,簡直弄成個蓬頭小鬼兒似的。

說句不好聽的,就如同把那哪吒三太子跟東海裏的巡海小夜叉掉了個個兒。

在朝為官,當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歷代官場都有個約定俗成的慣例,那就是取官必須要先容貌端正。

而本朝官員裏,尤其以楊時毅楊大人為一流美男子的代表。

雖然如今已過盛年,但容貌依舊的清正端方,長眉入鬢,眸若含星,眼角略略的幾道細細魚尾紋,反而更顯得儒雅貴氣,有一絲歷過滄桑的別樣迷人氣質。

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亦是格外的令人傾倒。

如今在這位熠熠如明珠的“師兄”面前,舒丞……有點像是一顆才從地裏撥拉出來、皮兒上還沾著泥的灰溜溜的小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