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趙世禛回到裏間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闌珊已經下地,鞋帽都收拾整齊。

內室的紅燭滴淚,燈光幽微,她還未曾病愈的臉色是一種半融冰雪的顏色,蒼白裏有些許晶瑩,那是服藥後的些許汗意。

趙世禛才走了一步就停了下來。

真是古怪,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著華服,不施粉黛,女子該有的精致和華美的釵環皆都沒有,穿著一件最便宜最普通的暗藍色粗麻布長袍,且看得出還是穿了很久的,暗藍裏磨出了些許白,頭上戴著黑色的夫子巾,幅巾低低的遮住了半個額頭,散落的巾帕垂落在肩頭,像是一片黑色的雲。

可是仍遮不住她一身光彩,雙眸中的光芒也從未黯淡分毫。

趙世禛突然想起白天的時候在城樓上遠遠遙望她在眾人之中自在嫻熟,指揮若定,心頭竟是一陣海浪微湧似的悸動。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麽好,很突兀的冒出一句:“你餓不餓?”

闌珊愣了愣。

其實闌珊也不知該怎麽面對趙世禛,本來想規規矩矩行個禮,可又想到他之前嘲她的那句“尊卑有別”,卻也罷了。

便只斂手垂頭,做恭敬的樣子。

不料竟聽到了這麽一句。

可是細想,這一整天,只有早上勉強吃了兩碗粥,不提也就罷了,突然給他提起,倒的確覺出一些餓來。

差不多兩刻鐘,司禮監張恒跟溫益卿於驛館門口碰了頭。

夜色中,溫郎中的臉看起來毫無血色,張恒不由問道:“郎中的身子好些了嗎?”

今日溫益卿在海沿上吐血昏迷,張恒也親去造船局看望過,幸而經過大夫針灸等等,溫益卿也在下午時候蘇醒過來。

溫益卿微微頷首:“多謝公公關懷,已經好多了。”

張恒笑問:“是怎麽突然間就暈厥了?”事發後他也派人調查過,卻只打聽到當時闌珊在河堤上險象環生,趙世禛前去相救,溫益卿追下城樓,不知怎麽就出了事。

溫益卿沉默片刻才回答:“據大夫所言,想來應該是當時下城樓的時候急了些,血氣不調,一時的血不歸經。”

張恒連連點頭:“沒有大礙就好,我也覺著溫郎中正當壯年,應該只是一時的小恙,對了,去請郎中的人沒說是為什麽事嗎?”

溫益卿道:“只說讓到榮王殿下這裏來,還說公公也會到,想必是要緊急事。”

“請。”張恒伸手向內做了個手勢,兩個人並排上台階,從掛著紅燈籠的門首底下向內而去,張恒且走且又笑說道:“殿下大概不知郎中身子微恙,不然應該不至於要郎中走這一趟……哦,聽說舒丞下午在這裏,現在也不知如何了。”

溫益卿垂眸:“舒丞……”

張恒道:“說來也怪,郎中跟舒丞竟像是同時暈厥的。聽說他體質很弱,連日疲累又染了風寒,可見工部的差事很不容易,以後郎中以及眾人可要保重身體才是。尤其郎中是楊大人的左右手,不容有失。”

溫益卿只是答應著,並無多言。

兩人向內而行,二門上是高歌來迎著,引到裏間,打廊下往廳上去。

張恒便問高歌闌珊的病情,高歌道:“之前服了藥,燒是退了,大夫說是虧了身子,養兩天便好了。”

溫益卿突然說道:“工部的差事忙的很,若是當不起,又何必留在這裏。”

張恒揚眉,高歌卻笑道:“聽說溫郎中身子也欠佳?”

溫益卿淡淡地說:“死不了就仍在這裏。”

高歌笑道:“楊大人知道工部眾人都是這樣奮不顧身鞠躬盡瘁,必然甚是欣慰。”

溫益卿哼了聲,不置可否。

眾人從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入月門,正要往廳上去,寂靜的夜色之中突然聽到有人說道:“這道蟲草鴨子湯很好,你多喝一些,正好可以暖身。”竟是趙世禛!

另一人低低道:“多謝殿下,已經吃了不少。”

“你之前喝藥嫌棄藥苦,讓你喝一口都是艱難的……如今才特意叫人弄了這個蜜汁蓮藕讓你甜甜嘴,怎麽不吃?”

低低的咳嗽聲傳來,隔了會兒,才是闌珊的聲音響起,含含糊糊的說道:“吃了一塊了,已經飽了。”

“這就飽了?”趙世禛的笑聲裏似有三分戲謔:“養活你倒是不難。”

夜色中,溫益卿本來平靜的眸色裏突然間又多了一絲怒意。

張恒看看那邊,問道:“怎麽殿下在跟舒丞吃飯?”

“是,”高歌笑答道:“舒丞一整天都沒有進食,到底要吃點東西,那藥效才能發揮的好。”

張恒感慨:“殿下對小舒倒是照顧的很好。”

高歌的目光在溫益卿面上掠過,便微笑道:“兩位且稍等。”

他快步上台階,在門口道:“殿下,張公公跟溫郎中到了。”

“快請。”裏頭趙世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