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王氏之死

宣武六年十一月,賈政忽然提出想要整個二房一同送賈母的靈柩返鄉,葬入金陵祖墳。

鐵檻寺是賈家一貫停靈之處,皇上是抄家又不是滅門,當然不至於連停靈之所都給人端了,所以賈母的靈柩正停放於此。

賈璉本等著明年開春分過家後,再由大房送賈母返回金陵,也算是明白告訴金陵的族人,兩家已經分開了。

誰知賈政現在提出此事,賈赦吹胡子瞪眼以為賈政要跟他爭搶。

然賈政卻只說,二房男兒既然都被剝奪了官職,那就不必留在京城了。

回到祖籍,不但少些開銷,也可少看些眉眼高低。

唯有李紈,覺得金陵不如京城適宜賈蘭讀書,然而她說了也不作數,哪怕愁得把帕子扯碎,還是要跟著賈政等人離京。

鳳姐兒尋思他們走了也清靜,便讓賈璉勸了賈赦,由著二房去吧。

倒是惜春,原本一直是跟探春住在一處的,現在自然不好跟著二房走。

鳳姐兒想著她一個年輕姑娘,又是立志要出家靜修的,於是就將她留下了。

待賈赦父子並二房扶靈還鄉後,一日鳳姐兒去探望惜春,送些冬衣。忽然見惜春佛案上擱著一個眼熟的金鎖。

她拿起來一看,上面刻著的果然是“不離不棄,芳齡永繼。”不由吃驚。

倒是惜春淡淡道:“寶姐姐臨走前擱下的。說僧道之言不可信,這金鎖留著也無趣,不如給我做個念想。”

惜春的目光平靜如一塊琉璃,半分不起波瀾:“我知道她不過是怨恨這金玉不成良緣,又不敢隨意將這金鎖拋了恐遭難,所以放在了我這佛前。”

鳳姐兒一笑:“四妹妹倒是外冷內熱,還肯替她念佛祈福?”

惜春冷淡道:“我念佛原不是祈福,世人正該自求多福才是。正所謂禍福無門,人自召之,旁人如何管得。”

“只是她執意要擱在這裏,我也懶得理會。鳳姐姐若看不慣拿走就是。”

哪怕是伶牙俐齒如鳳姐兒,也叫惜春這樣冷淡的話語逼的站不住。

但眼見她一個從前的公侯小姐到現在的尼姑打扮,只得嘆了一聲,擱下金鎖就走了。

惜春閉上門,開始了數十年如一日的念佛。

從此後這一生,鳳姐兒再沒見過薛寶釵等人。恍惚聽說探春嫁了個當地的鄉紳,具體如何她也不甚分明,終究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數罷了。

倒是王氏,次年就傳來病逝的消息。

自從榮國府抄家她受了仗刑後,原就病病歪歪,加上寶玉出家的沉重打擊,不過是熬著命罷了。

扶靈還鄉,一路奔波,王氏身子骨自然更加破敗。

賈政是早已厭惡她的,李紈更是從前受了她許多磋磨,成日躲著她都來不及,哪裏會榻前服侍。

寶釵則因賈家哄騙他們,到頭來也沒救薛蟠而生怨。

對王氏這個姑母也不是面子情,借口身孕月份大了,也不過早晚來走個過場。

往往只在王氏榻前靜靜站一會子,見她咳得心肝脾肺都要掉出來似的,也只是冷淡的遞上一碗水:“路上不比家中,母親一切擔待些吧。”

於是等到了金陵的地界,王氏便耗得油盡燈枯,躺在床上連坐一坐都不能了。

賈政這才給請了個醫館的郎中。

郎中一搭脈就搖頭,只道:“若是家中富裕,人參吊著命倒能再撐幾日。”

可如今賈家二房哪裏來的這些錢買好參,賈政送走了郎中嘆了口氣,只對李紈寶釵探春三人道:“你們好好照顧太太吧。”

然後竟提腳走了。

三人面面相覷,轉頭只見王氏躺在枕上眼淚長流,臉色青灰:她前半生過的何等榮耀,王家的嫡女,榮國府的當家太太,貴妃的生母。

可如今到現在,長子少年早夭,長女死於宮中,連最疼愛的幼子也杳無音信。夫君無情尤甚,竟連一口人參都不肯花銷,要眼睜睜看著她死!

李紈見王氏進的氣多,出的氣少,輕輕對寶釵道:“棺木得備下了。”

本以為王氏病糊塗了聽不見,誰料得將死之人耳目聰明,倒是一下子就聽見了,痛罵李紈不孝,克死了賈珠不算還要咒死自己。

李紈平生最聽不得賈珠,聽了這話當場就急了,直接邊哭邊離了王氏跟前。

寶釵對探春道:“三妹妹,你去勸勸大嫂子吧。”

見探春走了,寶釵才安靜的坐在王氏榻旁。

王氏手腕骨瘦如柴,探手抓著寶釵的手臂:“寶丫頭,去買人參來我吃。”她望著寶釵的肚子:“寶玉的兒子,我得見了寶玉的兒子才得瞑目!”

她有此志向,倒是難得底氣足,狠命拉著寶釵嘶聲道:“你必得爭氣,給寶玉生個兒子,給我生個孫子傳宗接代!”

寶釵冷笑一聲,伸手拂開了王氏的手,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說道:“姨媽真是瘋了。你道誰說動了老爺,讓他在冬日裏趕著南下,以至於姨媽病重難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