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兩地明月

商馳說的並沒錯,以謝翎的脾氣,面對這場莫名其妙的天降勝利,不但沒有驕狂,反而是有些憋屈的。

不殺降是本朝軍伍中的規矩。

可謝翎只要想到,當日這些賊寇是怎麽屠盡一城老弱婦孺的,就覺得不甘。

血債當血償。

至閩地後,他已然親眼見過那條溺斃無數人的河流,河水是一種肮臟渾濁的棕紅色,河岸上堆著累累的焦黑色屍骨——為防止屍體堆積產生瘟疫,殺人者也不忘放一把大火,將岸上堆著的屍體燒盡,將這條河流廢棄。

謝翎親眼所見,這就是地獄,這不是人間。

然而南渥南邵國一降,謝翎卻只能按照京中傳來的皇命,放了兩國的俘虜,只誅前朝余孽叛賊等首惡。

畢竟兩國允諾從今後年年歲貢稱臣,皇上自然是笑納。

哪怕五皇子在閩地氣的跳腳,到底也不敢違抗父皇之命,只能見兩國俘虜魚貫坐船離開,留住了性命。

正是這樣的一份憋屈,以至於謝翎在閩地根本沒有春風得意,反而更加雷厲風行。

他認真制定了計劃,幾乎是一寸一寸的開始厘清閩地的土地,誓要把叛軍余孽都翻出來。

要不是他們引狼入室,妄圖恢復前朝,勾結外國,也不會有那麽多無辜百姓喪命。

叛徒從來就比敵人更加可恨。

京中傳來消息,唯一讓他歡喜的,正是商嬋嬋的縣主之位。

燕然勒石,封狼居胥固然是每個武將的夢想,然而作為男人,封妻蔭子亦是最好的獎賞。

這一年余,商嬋嬋寄給他的信函有那樣厚厚一疊,說著她在京中的每一件瑣事。

至今,謝翎一想到商嬋嬋居然不分東西南北,想替自己問命,結果問成了自己外祖父,他就忍不住發笑。

這次的信函,商嬋嬋將賈寶玉出家,賈母過世等事也一一道來。

跟家人朋友都不能說的,她卻能在信中對謝翎暢所欲言:“林姐姐接到賈寶玉的信時,那眼淚實在蹊蹺,看著好像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後來我翻來覆去的想,大約這就算還了淚吧。”

“還有一件事情,我實在歡喜,只是現在不能說給你聽。”

“對了,宮裏今年銀杏葉很漂亮,遠遠看像一片金海似的。我做了一支書簽給你。”

商嬋嬋這寫的,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雜記,連筆墨的濃淡都不一樣。

可見是她隨身帶著這信,碰到一樁趣事,甚至只是想起一句笑話,都要在紙上與謝翎一一道來。

謝翎一張張看過去,笑容愈深。

正巧一位副將來回事,情急下直接推門入議事廳,都等不及通傳。誰知正巧撞上謝翎的笑容,當場嚇得一個踉蹌。

對這位少年將軍,他們閩地的官員都有幾分畏懼。

他雖然年輕,但後台硬,為人更是冷厲不肯容情。

驟然見了他面上柔和含笑的神情,副將只覺得一股涼氣順著脊梁骨爬上來。

謝翎收了笑容,將商嬋嬋的信擱在桌上,聽副將一一回明:乃是發現了一個叛軍在村落中的私下據點。

他並不怕旁人看到二人的通信。

反正別人見了也只看到滿篇的小蝌蚪……自從知道他要往閩地來,商嬋嬋非常認真的給謝翎科普了一下何為漢語拼音。

從此後兩人的信函都是以拼音寫就。

用商嬋嬋的話來說,兩個人現在就像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一樣,滿篇都是拼音。

謝翎也是因此才放心與她信中暢所欲言,否則就商嬋嬋有些丟三落四的習慣,兩人之間的秘密叫人看了去,肯定是大禍。

然長此以往,總有人偶然撞見,說謝翎看的紙上都是奇怪符文,且神情有異。

以訛傳訛,最終居然傳成了謝翎會茅山道術,所以才能呼風喚雨剪紙為兵,以至於引來海嘯大敗敵軍。

此事傳的神乎其神,以至於叛軍都信了,可謂是從信念上摧毀了對方的作戰意志。

而閩地從此後也長久流傳著這位少年將軍的會法術的傳說。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只說此時謝翎忙完了公務,已然月上中天。他將這封新的信再讀過一遍,然後認真折好擱在枕畔的匣子裏。

待他睡下後,忽然想起其中一句,不由重新點燈拿起來讀。

一件實在歡喜,但現在不能說的喜事?

謝翎白日忙碌未及細想,現在夜深人靜,便悟過來:大約是舅兄家添丁的喜事吧。

他與商嬋嬋得以如願以償定下婚事,是承了商馳夫妻大人情的。

於是謝翎便將此事記下,預備從閩地弄些新鮮的玩意兒,自己單獨送給舅兄夫妻以表感激之情。

閩地濕熱,八月份時仍然溽熱難當,謝翎一時也難以入睡,索性起來推開窗納涼。

卻見潔白的月色撲面而來,灑落一地。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