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占地盤

程遙遙跟榮導打了招呼,又沖驚訝的孟姐笑道:“你忘了,我家就在上海啊。”

孟姐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遙遙你是上海來的知青,有探親假!”

這兩年知青們返城的越來越多,對知青的限制也寬松了很多。不少知青過年都可以返鄉探親,只是許多人會趁機一去不回,賴在城裏當黑戶罷了。

馬上過年了。程遙遙這時候回甜水村待不了兩天,還是得回到上海,還不如搭榮導的順風車。只是不知道謝昭那邊……程遙遙默默把那點兒心虛壓下去,誰讓他先氣自己的!

七十年代末的上海街頭,有一種時空交錯的奇異感。曾經車水馬龍衣香鬢影的舊上海消失了,浮華褪盡,考究精美的西式建築佇立在道路兩盤,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穿的卻不再是西裝與旗袍,而是這個年代標志性的土黃藍。

可你細細看去,上海街頭來來往往的人們就是不同。深藍色工裝裏露出雪白的襯衫領口,舊皮鞋擦得鋥亮。款款走過的上海姆媽們,棉襖也能裁出腰線,走起路來仍然腰肢款擺。年輕姑娘們對美的追求更是無止境,她們外套下擺露出一抹鮮亮的顏色,烏黑發尾和劉海還偷偷燙了卷。這就是講究的上海人。

與貧瘠緊缺的食物供應相比,人們的食欲日趨旺盛。一大清早,老大昌門口就排起了長龍,那股濃郁的奶油味兒勾得人胃裏火燒火燎的。最便宜的奶油面包一只五毛錢,仍有“老克勒”來買。不光是充饑,也為了從這奶油面包的味道裏回憶回憶當年的好光景。

排隊的隊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營業員把一只奶油面包裹好,大聲道:“不許插隊!好好排隊!”

沒人理會她,都擠著回頭看。營業員皺眉看去,卻是一個年輕姑娘排到了隊伍的最末尾。好幾個人殷勤地給她讓位置,引起了爭端。

這姑娘很快被讓到了第一個位置。

營業員這才看清她的臉。桃花眼,櫻桃唇。肌膚水嫩瑩白,看不見一絲瑕疵。她穿著一件質地很好的格紋大衣,手提旅行箱,臉上略帶倦意,仍然美得叫人眼前一亮。對於眾人的注視,她習以為常似的,眼角也未賞一個。

營業員猜測著她的來歷,這種洋派,肯定是上海人。等她開口,卻是不帶一點口音的普通話,嗓音動聽極了:“一只奶油面包。”

這姑娘買了一只奶油面包就離開了,人群裏的老克勒卻激動了許久。這種洋派,矜貴,美麗的女郎,仿佛一瞬將人帶回了三十年前的舊上海。

這美貌女郎正是程遙遙。她跟著榮導一行人來到上海,大家就各自分開了。榮導要去辦事,孟姐要回家,程遙遙也要回自己的家裏。

上海的冬天濕冷難言,程遙遙的鼻尖和臉頰都凍得泛起了一層薄紅。程遙遙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哈著白氣,一口一口地將奶油面包都吃完了,這才覺得好受一些。

她擦了擦手指上的面包屑,指尖都凍得紅紅的,後悔自己沒有聽謝昭的話戴一副手套了。

正想著,一道嗓音驚訝道:“哎呀!這不是遙遙嗎?”

程遙遙擡頭一看,是個圓臉富態的婦人,提著一籃子菜站在不遠處驚訝地看著她。程遙遙站起身,遲疑道:“孫家姆媽?”

“是我呀!”孫家姆媽又笑又驚嘆,“遙遙什麽時候回來的?可憐哦,去那鄉下吃了不少苦吧?你看看你……又漂亮了!你怎麽越長越白了呀?來來。快回家!你爸爸知道你回來了沒有?”

這孫家姆媽是程遙遙家鄰居,從小看著程遙遙長大的,對她還挺不錯。前幾年程遙遙總被後媽和程諾諾氣得哭著跑出門,都是孫家姆媽把她帶回去哄。

程遙遙身不由己地被孫家姆媽拉著走,心中無奈。她就是不想回家才在這兒徘徊的。

孫家姆媽一邊走一邊嘮叨:“你早該回來了!你爸爸怎麽舍得讓你一個女孩子待在那種地方哦!你看看你,當初也是傻,你跑鄉下去,這家就被你後媽一家子占了呀!你爸爸前些日子摔傷了腿,他們全家都來了,那個吵得來!”

“我爸摔傷了腿?!”程遙遙驚訝道。

孫家姆媽一頓:“你不知道呀?”

程遙遙道:“我爸爸沒告訴我。”

孫家姆媽壓低了聲音:“那你爸爸是怕你擔心!不是我多嘴,你後媽那一家子太不像話了!天天往你家裏跑。你爸不在家的時候,嘖嘖,常常往外搬東西……”

兩人走到樓梯間就分開了。程遙遙循著記憶走到家門口,看見門口堆著的雜物就皺緊了眉頭。她敲敲門,沒人回應,自己拿出鑰匙開門進屋。

沒人在家,記憶裏整潔的屋子變得雜亂黯淡,茶幾上還擺著吃剩的一盤子鹵味和碗筷,散發著氣味。

她刷拉一下推開窗戶,把陽光和冷空氣放進來,屋子裏的濁氣才漸漸消散。程遙遙想把行李放進自己的房間,卻發現門被鎖住了。程遙遙拿出自己的小鑰匙開門,鎖插進去後轉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