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工(第一更

雨水沖淡了夏季的燥熱,又帶來了潮濕。甜水村的大部分房子都是平房,汙水溝就在屋後,蚊蟲也越發肆虐。

知青們尤其苦不堪言。他們借住在村民家,住的都是朝向陰暗狹窄的偏房,到了夜裏格外悶熱潮濕,花翅大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人不得不藏進被子裏,悶得滿身大汗。不小心露出口鼻或手腳,被蚊子一咬就是一個又癢又疼的大包。

知青們夜裏睡不好,天沒亮又要爬起來上工。昨天淋得濕透的衣物才晾個半幹,穿在身上又濕又沉,把腳使勁兒塞進濕答答解放鞋裏,踩在地上一步一聲嘎吱響,鞋底往外冒泥水。不管是男知青還是愛幹凈的女知青,到後面都麻木了,反正洗幹凈了也一樣要踩進泥水裏,每天下工都累得臭死,恨不得往床上一躺睡到天昏地暗,誰還有力氣去洗衣服鞋子?

甜水村的田都是水田,眾人挽著褲腿,冒雨踩在齊膝高的水田裏埋頭搶收,沒有人說話,只有機械而麻木的勞作。直到哨聲響起,眾人才長長出了口氣,暫時從這煎熬的勞動裏解脫出來,抓緊時間吃飯休息。

知青們圍成一個圈,坐在積水較少的一塊田埂上吃飯。他們來村裏也有一段日子了,仍然跟村裏人顯得格格不入。沈晏身邊圍著幾個新來的女知青,有那大膽的往沈晏飯盒裏塞了一筷子豬油炒的鹹菜。

程諾諾幽幽看了沈晏一眼,繼續啃著手裏的窩窩頭。如今知青們都不愛理會她,她身邊自動被空出了一圈,被無形孤立了。

老知青們都埋頭吃飯,只有幾個新來的知青在抱怨:“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去啊,真是要了命了。”

“還不是大隊長,非要咱們冒著雨幹活兒。人家桃庵村的知青都不用幹,說他們村現在都休息呢!”

“桃庵村工分兒多高啊,陶庵村的知青一天能賺八毛呢。”

有人感嘆道:“都是知青,怎麽人家的命就這麽好呢!”

“是啊,咱們天天累死累活,遙遙就不用上工,比咱們運氣好多了。”一道幽幽嗓音響起。

聽到程遙遙的名字,沈晏臉色一變,其他男知青也紛紛來了精神:“遙遙?是啊,遙遙這些日子沒跟咱一起上工。”

新來的幾個女知青剛來時都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是城裏姑娘,自然要處處受到優待的。可來了以後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此時不平衡道:“都是知青,憑什麽她就不用上工?”

提起話頭的正是劉敏霞。她本來就孤僻陰郁,分了宿舍以後存在感就更低了,常常會令人忘記她的存在。此時她笑了笑,用一貫小心翼翼的語氣道:“遙遙幹不慣這些臟活。”

有個叫魏蓉的女知青不忿道:“都是城裏來的,誰幹得慣這些臟活累活?她程遙遙憑啥搞特殊?!”

韓茵怒道:“人家的事兒跟你有關系嗎?劉敏霞,你一天不使壞就不舒服是吧?”

劉敏霞瑟縮了一下,油膩膩劉海後的眼睛不敢跟韓茵對視,嚇壞了似的:“我……我什麽都沒說啊。”

魏蓉道:“她說的是實話!我們來了甜水村這麽久,可從沒見程遙遙跟咱們一塊下過地!怎麽還不讓說了?”

韓茵一時語塞。

其他女知青也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程諾諾舉著窩窩頭慢慢啃,把冷笑藏起來。這些日子她可是做了不少功夫,這些女知青早就對程遙遙一肚子怨言了。

沈晏皺眉道:“遙遙的那份活我幫她幹行了吧?你們這麽斤斤計較有意思嗎?”

沈晏這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相當微妙。眾人的眼神都忍不住瞟向一邊的程諾諾,沈晏最近嫌棄程諾諾的事眾人都清楚,卻沒想到沈晏居然當眾維護程遙遙,還要幫程遙遙幹活兒,這是想吃回頭草了?

幾個新來的女知青心情就大不一樣了,尤其是魏蓉。魏蓉仗著自己長得不錯,總跟沈晏撒嬌示好,自以為對沈晏來說是不一樣的。此時聽見沈晏維護程遙遙,原本三分的火氣頓時變成了七分,還非要計較了:“這是她程遙遙該幹的活兒,憑什麽要別人幫她幹!再說了,你能幹完兩個人的份兒?”

沈晏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每天幹完自己的活兒已經很勉強了,要幫程遙遙幹活兒還真辦不到。可被魏蓉這麽當面戳穿,那意義可就大不一樣了。

沈晏黑著臉,拿起飯盒走了。

魏蓉還以為自己把沈晏壓下去了,又向其他人挑唆道:“程遙遙不來上工,咱們就要多幹一個人的活兒,憑什麽?!”

其他人本來還沒怎樣,聽到這話頓時都憤怒起來。是啊,知青們分派到的地是固定的,程遙遙不來,她的那份就要分攤到自己的頭上,憑什麽?!

見眾人情緒激動,張曉楓開口道:“遙遙被分派幹了別的活兒,不信你去看她的出工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