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失言和失態

韓少陵怔怔地看著桑遠遠。

就算是那些身經百戰的沙場將士,在這猶如煉獄般的環境之中,也很難鎮定如常。

譬如幽影衛,平日也不是像猴子一樣。

除了幽無命這個瘋子之外,韓少陵真沒見過第二個在冥魔戰場上面不改色的人。

還是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很弱的女人。

韓少陵閱人無數,一望便知道,這個女人不是故作鎮定,更不是見慣了殺戮之後的麻木不仁。

‘她是過早結出的勝利之花——本該盛開在一切結束之後,帶著全新的生機和希望。’他的腦海裏詭異地浮起了這樣一個念頭。

他怔怔地望著桑遠遠,那張易容過的,平凡的臉在這一刻仿佛散發著耀眼的白光。

失神之下,他脫口對幽無命說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惦記著桑王女嗎,這個女人又是怎麽一回事?”

此言一出,在場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哪有這樣上趕著做王八的啊!

桑遠遠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實在是受到了太大的沖擊。她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這是在……替她吃醋?!

這都什麽跟什麽!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直到現在,她還是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鎮定有多麽驚人。

其實,這樣變態的心理素質是生生磨煉出來的。

曾經她也是個被鎂光燈一照就從心頭虛到腳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菜雞。她咬著牙,一點一點戰勝自己,一次一次殺死心頭的軟弱和退縮,直到脫胎換骨。

有了人氣之後,伴隨而來的便是種種刻毒的謾罵、不必負責任的惡意揣測和詆毀、陷害、出賣、背叛……撕開那層華麗的明星光環,底下藏的盡是塵世不堪。

越是登高,風霜愈烈。

沒有人天然就會習慣這些。

無數人倒在了通往紅毯的荊棘之路上。

而桑遠遠,是笑到最後的王者。

柔軟的外殼之下,那顆心臟早已像鉆石一樣,堅不可摧。

到了這地獄般的戰場上,她心中確實有著驚駭,身軀也會微微地戰栗,但她早已經習慣了將一切都深藏在寧靜如水的表皮之下,不讓觀眾察覺任何端倪。

如今,她的身軀中多了那些生機勃勃的木靈蘊,本就挺直的脊背更見堅韌,加上身後還有幽無命——他是個瘋子,是個殺戮機器,但到了戰場上,他就是她最堅實的靠山和後盾。

這一切,讓她無所畏懼。

她略帶著迷茫,眨了眨眼。

韓少陵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和失態。

他的眼神重重一閃,浮起了明明白白的懊惱。

他揮手示意,道:“你們先行,我率軍殿後。”

幽無命沒跟他客氣,帶著滿臉壞笑,故意貼著韓少陵,從沒有嘔吐物的那一邊,與他擦肩而過。

韓少陵不自覺地把余光落在了桑遠遠的身上。

昨日城墻上他便看見了這個女子,當時卻並未多心——待在那麽高的地方,被大軍保護著,誰都是那麽風輕雲淡。

夢無憂身在城內時,也是千方百計想要出城玩耍不帶怕的。昨日闖了禍,今日又敢嚷著要跟他出來學除魔……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可能是被驢踢了,才會把她帶出來。

方才她慘白的小臉和眼角的淚珠,還令他萌生過幾分憐香惜玉,但此刻見到這個淡然的女子,他心中對夢無憂的絲絲柔情頓時化為烏有。

只余埋怨——偏愛逞強,丟人現眼。

他忍不住回眸,再看一眼那道柔韌的身影。

憑什麽,幽無命這個瘋子憑什麽能找到這樣好的女人?簡直是暴殄天物。

雖無法看穿易容物之下的真實樣貌,但韓少陵敢肯定,此女一定是位絕世姝麗。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令他一見心折的女子,竟是桑遠遠。

他更沒想到,所謂‘一見鐘情’,其實只是在戰場上神智太過亢奮,乍然看見那麽一個令人寧靜的女子時,心神受到沖擊太大,激發了同心契的效果。

他把它錯認成了愛情。

幽無命一騎當先,離開了城門。

大地在隱隱顫動,入目盡是一片腥紅,幽、韓二州的大軍在內長城下瘋狂收割,城墻險險保住,一排排箭矢開始疾射,冥魔浪頭被一步一步推遠,一切重新井然有序。

但此刻卻是最危險的時刻。

內外長城之間的冥魔大潮並未潰敗,等到‘尾嘯’一至,尚未穩固的防線必會遭遇滅頂般的沖擊。

幽無命和韓少陵同時作出了決定——撤。依托內長城來撐過‘尾嘯’。

便在這時,變故發生了。

本該開啟的內城城門,卻是詭異地緊緊閉合。撤退的兩州主力軍擠在了城門外,陣型微亂。

韓少陵連碎十來枚玉簡,對面仍是寂靜無聲。

箭雨也停歇了。城頭空無一人,如同一息之間變成了一座無人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