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陳舟感到些許的難堪,卻無法拒絕如此熱情邀請的陳幺,他覺著自己真是蠢極了,一次又一次的在明知道結局的情況下送上門來,更蠢得是,他明知道,卻還是要來、還是想來。

他其實就是想要見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想。

那年兩人在費城分道揚鑣,陳幺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他拐彎後躲在暗處一路目送她離開,他那時候想,要是她能說一句一起走該多好,後來他又無數次慶幸他們之間的關系並不好,關系不好,他是死是活,陳幺都不會開心難過。

躺在自己懷裏的人已經睡熟了,兩只手緊緊摟著他的腰,陳默倚著床頭,陳幺趴在他堅硬、強壯、遍布各式各樣傷痕的胸膛上。此時此刻,萬籟俱寂,這樣安靜到近乎可怖的夜陳舟曾無數次度過,每一回每一回,他的心口都缺了一個大洞,當他逐漸意識到自己選擇的人生是何等艱辛,才越是後悔當年沒有把喜歡說出來。

如果他也像穆臣那樣溫柔的話,她一定會跟他談戀愛,而不會選擇穆臣的。

他可以把自己給人補習和打工賺來的錢給她買早餐,買她喜歡喝的草莓牛奶,買茶葉蛋買小籠包,買上半個月不重樣。而不是把早餐放在桌子上然後自己提前去上學,招呼都不打一聲;

他還可以每天晚自習後在校門口等她,光明正大地護送她回家。而不是每次都躲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跟著她回去;

他本可以為她做很多很多事,結果都被那個年少愚蠢的自己給搞砸了。甚至於多年後重逢,他第一句話還是那樣兇神惡煞。

他這一生……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把想要說的話說出口呢?

告訴懷裏這個女人?

陳幺睡得很沉,陳舟緩緩低下頭,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發上,吻了又吻,卻是什麽也沒說,他總是這樣沉默寡言,不愛說話,連自己的心都藏在很裏面很裏面的地方,卻又在陳幺想要的時候雙手奉上。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往日裏對陳舟而言的度日如年,此時此刻都轉得飛快,他有時候覺著生命太漫長,有時候又覺得太短暫,想著不知何時是個頭,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決不能停下。

他輕輕放開她,把她摟著自己腰的手拿開,輕手輕腳下了床,裸著精壯的上半身,癡迷地盯著陳幺看,這一生能看這樣看她的機會太少,因此每一次都要珍惜,像他這樣的人……

陳舟撿起地上的衣服,把薄被給陳幺蓋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她的臥室,握住門把手前,他忍不住看了這個房子一眼又一眼,如果可以,真想永遠留在她身邊。

陳幺再見到他時,已經是在陪同林生出發的私人飛機上了,陳舟微微低著頭,鴨舌帽遮住了他的臉,目不斜視,好像完全不認識她。陳幺自然也不會跟他說話,她也像不認識他一樣,對於這趟旅行毫無擔憂,非常坦然。

林生出生在三國交界處,這裏是世界上最黑暗、最混亂、也最殘忍的地方,每年都有無數人死去,也有無數人沉醉在金錢鄉,這裏盛開著大片大片燦爛的罌|粟,風吹過的時候微微飄揚,美麗卻又蘊含著劇毒。

說起來也是好笑,葉落歸根,是常人都會有的情緒,陳幺沒想到林生也會有類似的感情,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在意這片土地的人,因此在她看來,與其說林生是想與故鄉告別,倒不如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回來,俯首看著這片土地,嘲弄它的愚蠢——你看,就算活得再難,他不還是闖了出去?

這裏記載了他大半生的榮辱,已經融合到他的骨血之中無法剝離,但對陳幺來說卻是陌生的。

白天的街道人聲鼎沸,賣水果的鋪子一眼望不到盡頭,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大多五官清晰輪廓深邃,陳幺在這裏見到了這輩子自己見過的最多的殘疾人,缺胳膊少腿的,沒了只耳朵瞎了只眼的,還有被割了舌頭在臉上刺字的……越是貧窮越是黑暗,越是黑暗越無法逃脫。

但總歸都要活著。

林生有一片私人土地,他的別墅便建立在這片私人土地上,守衛極嚴,不容許任何外人闖入,外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電網以及監控,負責看守的人二十四小時不會停下,林生就是這麽個嘴上說著活著沒意思實際上比誰都怕死的人,他花了半輩子時間努力脫離這裏,去享受真正上等人的生活,好不容易成功近在眼前,哪裏舍得真的去死呢?

陳幺早就看穿這個人虛偽的嘴臉,最可笑的是,她跟他在一起這麽久了,到了他的老巢才發現,林生還信佛呢。

別墅客廳正中央有一座金佛像,實打實金子做的,少說百來斤,供奉著鮮花清水點著檀香,陳幺第一眼看見的時候頗有些一言難盡,大抵世界上任何人信佛,也想象不出林生信佛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