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屋外的蟬不要命地叫,發白的日光仿佛都在這蟬鳴聲裏顫抖。

然而再明亮的太陽都照不進迎霜院那間主屋半寸。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落在小幾上,拉出一條分明的痕跡,可見這裏已經有多久沒有人打掃過了。

從小幾,到窗邊的案桌,到床,再到床邊的衣櫃,什麽東西都沒有剩下。

以前榻上堆滿了的虎頭娃娃,櫃子裏的那些大小不一的盒子,還有那些顏色明亮鮮艷的衣服,什麽……都沒有剩下。

她喜歡在天氣好的時候,盤腿坐在榻上,把那些東西挨個拿出來看一遍,她會記得每一樣東西是怎麽買回來的,如數家珍地看完一遍之後,再一個個收好放回去。

如果他剛好那個時候過來,她會在他走進的房間的那一瞬間,回過頭——

會笑著叫他。

“天淩!”

然而此刻那裏只剩漏進房間裏的一縷光裏的灰塵。

從這裏看,剛好可以看到空蕩蕩的院子。

角落的秋千架也不見了。

她總是喜歡站在秋千上,叫人推到很高。每次他過來,便會直接從秋千架上跑下來,總是會忘記要穿鞋。

為什麽他只是離開了幾個月,一切都變了。

明明好像給她戴上手串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他甚至記得她那天跟他說話的樣子,記得她沖出府追他的樣子,記得她撲進懷裏的力道。

那天清晨有點冷,她抱住他的時候,被他身上的鎧甲凍得瑟縮了一下,卻還是沒有放手。

而他,卻沒有抱她。

垂眸看著自己的手,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看著看著,忽然就看不清了。

喉間輕滾,竭盡全力地仰起頭。

“四哥……”

因為人突然吐血昏迷,蕭天瑯在楚王府裏守了一天,結果一醒,又過來這裏了。

見他拖著一副幾乎要站不穩的身子站在那裏,蕭天瑯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

久久,背對著他的人開口。

聲音很低很低,“她的風寒是從元宵節就開始。”

而他卻全然沒有發現她的病一直沒有好。

或許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是什麽情況,所以那天才會跟他說那些話。

他們之間最後竟只有那樣的幾句話。

那樣……寥寥的幾句話。

手忽然控制不住地輕顫。

蕭天淩看向那張床。

血紅從眼底慢慢漫上來,許久許久。

啞聲,“她那個時候,一定很害怕。”

蕭天瑯沒說話,也說不出來話。人好像在面對親近的人的巨大悲痛的時候,仿佛會忘了該如何說話,如何發聲。

從昨天回來到現在,明明連一滴眼淚也沒有,可是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痛。

那種心都在滴血的痛。

蕭天瑯最終也沒有說出來一句話,只是靜靜陪他站著。

站在這間只剩灰塵的房間裏。

站到黑夜,又站到白天。

直到心頭血流幹,不剩一點一滴。

*

“嘩——”一聲,人從浴桶裏出來。

“小姐。”竹雨趕忙上前伺候。

竹雨先幫白月心擦幹身上的水,再將準備好的衣服給她換上。

看到身上竹青色的衣裙,白月心有些不確定地問:“竹雨,穿這件行嗎?”

“行,小姐穿起來格外好看,殿下待會兒見了肯定會喜歡!”竹雨語調輕快。

不怪她們小題大做,這是自從殿下回京之後,第一次見她家小姐,還是主動讓人過來請,這麽多天,別說說上話了,連人都沒有見到兩回。

回京第一日,本來大家滿心歡喜地迎接,甚至賢妃娘娘出面準備親自說府裏出的事,誰知被沁寧公主當眾捅破,殿下回來大發雷霆。後來一直待在迎霜院,王府上下,除了憶妙跟王管家,誰都不見。

今天願意見她家小姐,是個再好不過的事了。

“真的?”白月心有些不確定地問。

“那是自然!”

竹雨又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小姐之前看到殿下那樣,一直擔心王妃的事會殃及咱們。夫人勸慰說,殿下發火是王府裏猛地少一個人,還是正妻,而自己全然不知情,任誰都不會無動於衷的。但是等到時間一長,日子還得過下去,就會漸漸淡忘的。”

白月心緩緩呼出一口氣,辨不清臉上究竟是惋惜多一點,還是開心多一點,“她將一顆心都放在一個人身上,現在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揭過了。”

“可是女子都是仰賴丈夫的寵愛求生的,殿下不喜歡,她再喜歡也無濟於事。”

說完,竹雨發現白月心臉色微變,補了一句,“不過小姐跟她截然不同,小姐什麽都會,連賢妃娘娘都說小姐是殿下的福氣。現在殿下終於看到小姐了,以後小姐跟殿下會越來越好的,說不定會成就一段佳話。”

白月心面色緩和下來,手輕搭在披在身前的一縷發絲上,“竹雨,你看看待會兒用什麽首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