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反派女皇(1)

正紅朱漆,金頂宮殿。

遙遙一彎銀月之下,身穿五爪蟒袍的年輕皇帝踩著綢布,一腳一腳地碾碎宮女為他清晨摘來的鮮花花瓣,鮮紅汁水染臟他的鞋尖。

從腳尖往上看去,只能看出皇帝有著一道極為瘦削的身形。蟒袍罩住他的身子,鞋與裳之間露出了很短的一截肌膚。

蒼白、接近透明。隱隱透出病弱的青灰色。

皇帝目不斜視地踩著腳下綢布——那綢布是他扯碎了剛送來的進貢品,丟在地上的,價值千金,他卻不屑一顧。

今早天一剛亮,宮女就被他使喚著把禦花園所有開得正盛的花給摘了,一片一片撚在綢布上,供他入夜隨意糟蹋。

太監、宮女們卑躬屈膝,不敢輕易擡頭看此時正在冷著臉踐踏鮮花綢布的皇帝。

月兒彎彎,寒氣入骨。

皇帝慢慢閉上眼,他感受著腳下柔軟而細膩的綢布,花汁濺落滿地。他突然怪異地笑了起來,“小林子,今早皇叔說了什麽?”

為首的宦官將腰彎得更深,他低聲道:“稟告陛下,攝政王說,讓您隨便撕這些綢布,只要您不隨意殺人就好,若是您還想甩脾氣,他那還有——”

“啪!”

一聲脆響,眾人瑟瑟發抖,皇帝將腰上的玉佩砸落在地,碎成塊的玉佩在綢布與踩成泥的花瓣間,醜陋得近似一塊毫無緣由而令人痛恨的胎記。

皇帝擡手覆上自己的眼,他悶悶發笑,那笑聲慢慢變得劇烈,最後變得癲狂,他喃喃:“皇叔還真是疼愛我啊……”

宦官縮了一下肩膀,再不敢說下去。

他在寒月下的身形若鬼影,瘦弱而蒼白,遠遠看去,脆弱易碎。

年輕、瘦弱的皇帝,踩在馥郁而甜膩的花瓣之上,綢緞精致、花泥柔媚,他冷著臉,一步步地踩碎、碾碎。

誰也看不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

燕朝皇帝蘇卿,是如今朝廷上下皆知的傀儡皇帝。

燕朝太上皇燕獲帝早在十六年前因沉疴逝去,在他逝去以後,年僅一歲的太子自然不能夠擔任起治國大任——年輕又懦弱的皇後在外戚的挑撥之下,趁著皇帝唯一的弟弟秦王尚在邊疆守衛國土,利用外戚張家的勢力,收買朝廷半數官員,立蘇卿做幼年皇帝,自稱太後應替子執權,垂簾聽政足足六年整。

直到六年以後,秦王歸來,帶著無數軍馬,親手將太後張婉逼死在宮前。他將年僅七歲的幼年皇帝從血海中抱出,然後就此成了張太後之後的攝政王。

秦王蘇曜將蘇卿親自養在身邊,他美名曰要在皇帝成年以後將權力交還給他,但誰都知道他居心叵測——十年以來,皇帝從沒有學過什麽治國之道。如今,皇帝名揚四海的原因可從不是因為什麽出色才智,風流相貌,而是他惡貫滿盈的愛好。

誰都知道,皇帝蘇卿好殺人。

不管是朝廷上頂撞他兩句的臣子,還是宮殿內侍奉他的宦官宮女,只要有他看不慣的人,他就會立馬說出讓人頭顱落地的話。

十七歲的皇帝,也到了該是廣開後宮,收納嬪妃的年紀。

然而因著蘇卿如此惡名,朝廷上下少有臣子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孫女進宮成為他的枕邊人。

皇帝蘇卿上一個殺的人,就是他十分不喜的老宦官——服侍過他足足十余年的老人,就在他鳳眸輕挑,眼風掠過的那一瞬,因其不慎將花瓶打落,而被處死。

如此惡行,因他是皇帝,而不得不忍下。攝政王秦王不曾管過他這好殺人的毛病,也許在他看來,從七歲那年起,在血海中因畏懼而抽噎不止,哭著想要母親的幼年皇帝,本就是扶不起的阿鬥。

他大抵恨不得將這萬裏河山握在手中,不再交還給他。

但是皇帝弱冠之年指日可待,攝政王哪怕再不願,也得在這幾年早早做好決定——

究竟是,將權力交還給這位他從沒有教導過治國之道的皇帝,還是……

蘇衾知道蘇曜的答案。

她身穿五爪蟒袍,頭戴玉冠,懶洋洋地掃視階下的臣子。

攝政王蘇曜就在眾人之首,他仰著一張俊臉,目不斜視地對上她的眼神。這位年過三十的攝政王,有著一張極為英俊的面龐,他冷冷掃來的目光,仿佛厭極了,匆匆劃過她瘦削、蒼白的下巴。

這位年輕的皇帝,有著堪比京城閨中女子之首的相國之女的長相——後者是出名的美人,而蘇曜有幸見過一面。與之相比,身為男子的蘇卿比那相國之女要美得多了。

這話實為大不敬,然而蘇曜從沒認為自己的想法有什麽不對,他從沒將這位年輕的皇帝放在心上,自然也不會在意這話究竟是他這個身份能不能說的、想的。

他心中冷淡,卻不知今日蘇卿又要發什麽瘋,要殺幾個人。他又要怎麽在朝廷之上硬生生保下這些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