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番外(二)(第2/3頁)

沈宜秋緊咬著牙關,良久才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木然地掃了一眼醫官們,對陶奉禦道:“諸位去歇息一宿吧,不眠不休好幾日了。”

陶奉禦知道皇後是想和皇帝獨處,他們在這裏也是束手無策,便即告退離開。

尉遲淵也跟著醫官們一起退了出去,他雖舍不得兄長,但兄嫂兩人一定有話要單獨說。

待他們離開,沈宜秋屏退了宮人,彎腰將絹帕在涼水中浸濕,輕輕擦拭尉遲越的額頭和手心——藥石沒有丁點作用,她只能晝夜不停地反復用涼帕子替他擦拭。

尉遲越醒轉過來,發現額上一片濕涼,他知道沈宜秋又在照顧他。

他擡起手,將她冰涼的手攥在手心裏,轉過看著她道:“小丸,你去睡會兒。”他的聲音很澀,仿佛用烈火燒過。

沈宜秋道:“你睡的時候我也在睡,片刻前才醒。”

尉遲越不信,她的聲音裏分明透著疲憊。

沈宜秋抽出手,撫了撫小腹:“別擔心,我知道輕重。”

說罷她揭下尉遲越額頭的帕子,不過片刻時間,帕子已經熱得有些燙手了。

她將帕子投入涼水中,重新絞幹,再貼到尉遲越的額上,又端了溫水來喂他,然後道:“你再睡會兒。”

尉遲越搖搖頭,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卻有些渙散:“我想多看你幾眼。”

沈宜秋輕輕抽了抽鼻子:“你快些好起來,隨你看,看到膩味。”

尉遲越扯了扯嘴角:“哪裏看得膩,看十輩子也看不夠。”

頓了頓道:“下輩子我不做皇帝,你……”

不知為什麽,他們兩世住過不知多少錦堂華屋高閣,但到頭來最叫他惦念的卻是靈州那個小得腿腳都伸不開的小院子。

若是有下輩子,他想和她住在那樣的院子裏,生幾個孩子,他們大約沒什麽余錢,日子過得有些緊,或許還要他寫字畫畫給人撰寫碑文來貼補家用。

他發奮苦讀,或許能考上進士,或許屢試不第,但他們一定會很恩愛。

這一回,他們要將前塵往事都忘光,簡簡單單在一起,開開心心做一對匹夫匹婦。

他想把自己的願望告訴她,但他不敢說,他的小丸下輩子大約不想再做他的小丸了。

思及此,他笑了:“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

人不能太貪心,他已經偷得了一輩子,雖然這輩子很短很短,但他覺得完滿。

邊患平了,薛黨除了,太子是小丸的親骨肉,她一定會將他教導成一個明君,比他阿耶強。或許上蒼又賜他一世,便是為了將上輩子未完成的事做完。

他捋了捋沈宜秋的臉頰:“我知道你們會過得好,把大燕江山交到你手裏,我也很放心。”

他輕笑了一聲:“不過這次小心些,別再跌倒了。”

沈宜秋一直強忍著眼淚,這時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咬著牙道:“尉遲越,你忘了當初答應過我什麽了?”

尉遲越眼中滿是迷茫。

沈宜秋緊緊抓住他滾燙的手,指甲深深掐進他皮肉中猶不自知,她索債似地道:“我四歲那年入宮,你許諾過的……”

尉遲越明白過來,苦笑道:“不久後我生了一場大病,高熱不退,痊愈後那陣子的事便記不太清了,我不是故意忘掉的。”

他捏了捏她的手:“那時我答應你什麽了?”

沈宜秋叫他問得一怔。

“你會說話麽?為什麽不吭聲?”

“這把刀好不好看?想要麽?若是你開口說句話,我就借你摸一摸……”

“為什麽苦著臉,笑一笑呀,丁點大的小人兒,愁眉苦臉的多難看……”

“你笑一笑,叫我一聲阿兄,再借你玩一刻鐘……”

“他們打死你的狗兒?太壞了,改日我尋只一模一樣的送你……”

“想學騎馬就更容易了,我教你……”

“別傷心,等我長大了,把什麽吐蕃人突騎施人都打回老家去……”

“想回靈州有何難,不就一千裏路了,改日我送你回去……”

“大丈夫一諾千金,這把刀給你做信物,回頭你拿著刀來找我……”

……

當年那小小少年承諾過她的,已經全都做到了。

尉遲越等了許久,沒等到她的答案,卻聽到輕輕的抽泣聲。

他嘆了口氣:“聽說我那時執意要將把小胡刀送你,那把刀還在,不過我再也不敢送你刀了。”

他從枕邊摸出個小小的錦囊遞給她。

沈宜秋打開抽繩,往掌心一倒,卻是三枚銅錢。

尉遲越道:“那時我要求娶你,阿耶身邊那神神叨叨的老道蔔卦,連蔔了三卦,第一次蔔出噬咳,第二次是訟卦,第三次是否卦,我一怒之下自己擺了個泰卦……”

他搖搖頭,揚起嘴角:“我不信命,可事到如今……”

沈宜秋收攏手指,緊緊握住那三枚銅錢,然後松開,將那銅錢一枚接一枚,慢慢擺到他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