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譏刺

沈宜秋那一握大半出自義憤,握完便要收回手,卻被尉遲越反手緊緊攢住,收不回去了。

沈宜秋擡起眼睛,對上男人含笑的雙眼,只覺無可奈何,不由也淺笑了一下。

他們的手有幾案遮擋,旁人看不見端倪,這一番眉眼官司卻落在有心人的眼裏。

何婉蕙心如刀絞,先前還能自欺欺人,以為表兄退回書信不來赴約是為她名節考慮,可他方才退回美人,又邀功似地對著沈氏微笑,卻沒有別的解釋了。

就在這時,五皇子忽然撲哧一笑。

皇帝正義正詞嚴地訓示太子,叫小兒子這麽一笑,心下不悅:“五郎,你笑什麽?”

五皇子眯了眯狐狸眼,隨即斂容正色道:“回稟阿耶,五郎不過是胡思亂想,說出來大逆不道。”

皇帝叫他這麽一說,越發好奇:“想到了什麽,說來聽聽。”

五皇子道:“除非阿耶答應兒子,不管說什麽都不問兒子的罪。”

太子一聽,知道準沒好話,正想叫他住口,皇帝已道:“朕不問你的罪。”

五皇子作個揖道:“啟稟阿耶,兒子方才聽聞阿耶說起‘清靜無為,垂拱而治’,心想,若論文韜武略,經世濟國,五郎難以望阿耶、阿兄之項背,可要說‘無為’、‘垂拱’,怕是無人及得上我,阿兄這太子豈非應該讓我來做?”

話音未落,皇帝臉上已是山雨欲來,正要發作,太子已經怒斥道:“放肆!聖人面前,怎可大放厥詞,還不謝罪!”

五皇子滿臉無奈和委屈,卻是不緊不慢地再拜叩首:“父皇恕罪,兒臣知錯。”

賢妃又氣又急,差點越過食案去打他:“你這胡天胡地不成器的孩子,玩笑也沒個分寸,這是能拿來混說的麽?你幹脆氣死阿娘算了!”

罵完兒子,急忙伏倒在皇帝面前:“五郎小孩家不懂事,絕無覬覦儲位、兄弟鬩墻的心思……”

皇帝揮揮手打斷她,陰沉著臉道:“朕說了不會問他的罪,到此為止,莫要再提。”

說罷端起身前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將金杯重重往紫檀木案上一撂,掃了眼眾人道:“朕乏了,先走一步。”話音甫落,便即拂袖離席。

賢妃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卻不敢如平日那般撒嬌賣癡挽留他。

待皇帝走後,方才直起身,捧住臉,一邊哭一邊罵小兒子:“冤孽,冤孽,我造了什麽孽,生了你這麽個不省心的……”

五皇子卻仍然氣定神閑,甚至還拿起銀箸夾了一片鯉膾放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沈宜秋原先只覺五皇子促狹刻薄,直到此時方才對他刮目相看,擠兌何婉蕙一個小女子並非什麽壯舉,連皇帝都敢當面擠兌,恐怕古往今來都找不出幾個人。

賢妃心思簡單,聽不出來尉遲淵話中有話,其實是在為兄長打抱不平。這哪是兄弟鬩墻,分明是情比金堅。

不得不說,賢妃生的兩個兒子,一個賽一個有能耐。

尉遲淵若無其事地又夾了一片魚膾,掀起眼皮看看眾人:“噫,你們怎麽不吃?”

尉遲越氣不打一處來,起身走到弟弟身邊,擡手往他腦袋上削了一下:“因為就你生了嘴!”

這頓午膳吃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拂袖而去,賢妃嘴裏不住地念叨著“冤孽”,除了五皇子這個“冤孽”本人之外,別人都沒什麽胃口,便即散了席。

皇帝當日便回了紫雲觀,連著幾日沒來賢妃所居的芳華殿,自然也沒召兩個兒子共享天倫之樂。

太子因禍得福,可以心無旁騖地在少陽院中處理政務。

那日得太子妃一握,他只覺連日來的疲乏一掃而空,渾身上下又都是幹勁,真恨不得日日有十個八個美人給他拒絕。

他當天便欲趁熱打鐵再與太子妃一同泡次熱湯,奈何文書堆了滿案,一起頭便沒個完,等他從案上擡起頭,太子妃已經沐浴完畢,靠在榻上睡過去了。

他只得俯身將她輕輕抱起,放到床上,替她掖好衾被,自去湯池中泡了一回。

圍獵前兩日,其余皇子、公主、宗室與隨駕的官員陸陸續續到了驪山,華清宮宮城內外裏閭闐咽,商賈逐利而來,一時間整個羅城繁華熱鬧不減都市。

圍獵前夜,皇帝大約消了氣,在瑤光樓中設家宴,請一眾皇子、公主出席。

到得樓中,沈宜秋掃了一眼,見在座的有四位皇子,六位公主,並若幹宗室。

四皇子這一世是初見,此時他一身錦繡,頭戴玉冠,端坐金殿上,也是俊朗非凡,奈何但上輩子他指著她鼻子跳腳大罵的模樣太過鮮明,她至今記憶猶新。

四皇子身邊便是五皇子,兩人之間差了兩年,但坐在一處,神氣卻大相徑庭,一個如同木胎泥塑,另一個則宛如精怪。

其余兩位皇子才七八歲的年紀,生母位份都不高,此時袖手坐著,也看不出什麽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