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成竹

凈虛真人後心一涼,背上汗如雨下,心中連道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尉遲越臉色黑得像鍋底,寒聲道:“不準,再算。”

凈虛真人叫他激得一個哆嗦,三魂六魄又回到軀殼中,顫抖著手收起案上銅錢:“……殿下所言極是,小道學藝不精,請聖人、太子殿下恕罪。”

他正要再蔔,余光瞥見太子正冷冷地盯著他的手腕,突然心有靈犀地讀懂了他眼神裏的意思:再算出兇卦,你這雙手就別要了。

他只覺手腕一疼,不覺縮了縮,忽然福至心靈,將銅錢端端正正地放回案上,恭恭敬敬地揖讓道:“常言道賤不逾貴,小道貧賤,如何能越俎代庖,替殿下蔔卦?”

要扔你自己扔,再蔔出兇卦可怨不得我,砍自己的手去吧!

尉遲越沒動,只是掃了那三枚銅錢一眼。

老道會意,連忙上前用袍袖仔細楷抹幹凈。

尉遲越這才擡了擡下頜,面沉似水地拈起那三枚銅錢。

還算這老妖道有幾分眼色,他心道。

雖然他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不以為然,不過絲毫不懷疑自己一定能蔔出個一等一的好卦。

如此想著,他輕輕一揮袖子,將三枚銅錢撒落案上。

訟卦,背道而馳之象,無端起訟,兩敗俱傷。

尉遲越眉頭一擰:“沒算對。”說著將銅錢一抄。

凈虛真人從沒見過這麽和老天耍賴的,不禁看得呆了去,心道阿彌陀佛,不愧是真龍血脈,也不怕遭雷劈。

正思忖著,只見太子又已出手。

老道伸長脖子一看,瞬間又縮了回來。

否卦,閉塞不通之象,主上下不和。

尉遲越臉色沉得快滴下水了。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皇帝終於看不下去了,咳嗽了兩聲,皺起眉頭,微露慍色:“三郎,你方才說那女子是沈三郎之女,卦象屢屢蔔出不祥,想是那女子福澤太薄。其父母雙亡,許是天煞孤星,此等不祥之人斷不能為妃。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違拗。”

說到最後已經有些疾言厲色:“你娶妃不是一門一家之事,事關國祚,不可兒戲!”

尉遲越感覺心被不輕不重地揪了一下。

他沒說話,只是將那三枚銅錢一枚一枚地在案上擺好。

泰卦,象陰陽交感,地天通泰,大吉大利。

尉遲越向皇帝行個禮,沉聲道:“事在人為。”

他愛娶誰便娶誰,豈能受制於三枚銅錢?

皇帝沉下臉,鼻孔翕張,滿臉慍色,蠟黃臉孔便如變形的蠟塑一般扭曲。

他往案上重重一拍,將三枚銅錢震得跳了跳:“你這是逆天而行!”

殿內的宮人和內侍盡皆跪倒,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凈虛道人身為方外之人不必跪拜,便悄悄向著墻角退了兩步,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尉遲越道:“兒臣惶恐。”可聲音裏聽不出半點惶恐。

皇帝氣急敗壞,將案旁立著的秦王子駕鶴博山香爐一腳踹翻,冷聲道:”怎麽,你連朕都不放在眼裏了?“

爐碳香灰灑了一地,爐蓋上的秦王子攔腰斷成了兩截。

尉遲越卻仍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眼皮也沒掀一掀:”兒臣不敢。懇請聖人賜諭。“

既已下定決心,遇上點阻礙就退縮,實在不是他的作為。

皇帝勃然大怒,心說我可不止你這一個兒子!

他心裏想著,險些將這話脫口而出,幸而頭腦中還留有半分清明,讓他將這話咽了回去。

太子監國數年,在朝中根深蒂固,最近辦的幾樁事更是沉穩老練,手腕高超,儼然有先帝當年風采。

最重要的是,北門禁軍的兵符在張氏手裏捏著,皇後待自己有幾分情意,他心知肚明。

若是真的下詔廢太子,說不定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皇帝心裏瞬間轉過許多念頭,末了化作一聲暗暗的嘆息。

他垂拱多年,這太子豈是說廢就能廢的?

皇帝方才發作一通,邪火去了大半,此時只覺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尉遲越膝行兩步,起身攙扶皇帝坐下:”阿耶保重。“

這聲“阿耶”將皇帝剩下的那點余火也澆熄了。

他仍舊繃著臉:“你就算違拗朕也要娶那沈氏女?”

他倒也不是咬定了沈氏女不祥,只不過見不得兒子忤逆自己。

尉遲越對皇帝秉性了如指掌,心知他不過是借機逞一逞為人父的威風,此時見他神色語氣趨於和緩,便向凈虛真人乜了一眼。

凈虛真人先前見他們天家父子失和,恨不能把自己縮成螻蟻大小從門縫裏溜出去,此時見皇帝緩頰,心知他心裏已經松動,只欠一個台階下。

這便是他的用武之地了。

老道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甩了一下拂塵,向皇帝行了一禮:“啟稟聖人,小道有一言鬥膽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