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宴(第2/3頁)

曲江一帶地勢高曠,綠樹成蔭,池畔遍栽垂柳,又有大片杏林,此時正是杏花滿枝的時節,一片片如層雲,如新雪。

樓台館舍錯落點綴於其中,仿佛籠罩著輕煙薄霧,恍然不似人間。

沈宜秋窩在溫暖的被窩裏,愜意地睡著回籠覺的時候,尉遲越正在曲江池畔吹冷風。

這一年開春晚,三月初仍舊乍暖還寒,尉遲越站在齊雲樓上,憑靠著朱欄,眺望池畔穿紅著綠、綺羅滿身的都人士、君子女。

齊雲樓是整個曲江池芙蓉園行宮最高的地方,尉遲越算是體會到了何為高處不勝寒。

他早晨也不知是怎麽了,鬼使神差挑了這身越羅衣服來穿,紫色春衫鮮亮輕薄,當風而立確實風度翩然,只可惜新衣裳飄逸有余,厚實不足,實在不能抵禦這料峭的春寒。

一陣風吹來,尉遲越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在這風裏站了快半個時辰了,竟還不見沈宜秋露面。

上輩子她是什麽時候到的,又是隨哪位長輩同來?

尉遲越冥思苦想,卻是毫無印象,只能盲目地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

今日張皇後設尋芳宴,池畔結了許多錦廬供貴家女眷休憩。

皇後喜歡熱鬧,各色織錦畫障把那曲江行宮裝點得姹紫嫣紅,好不絢爛。

尉遲越對嫡母的眼光不好置喙,但在這種環境裏找人,是極考驗目力的一件差事。

何況那些女子不是用冪籬遮著臉,就是戴著帷帽,雖說紗縠一個比個輕薄,可也進一步增添了辨認難度。

尉遲越忽然意識到,自己雖然和沈宜秋做了十二年夫妻,目光卻極少在妻子身上停駐,自表妹何婉惠進宮後,他們夫妻更是有名無實,以至於他連妻子的長短肥瘦都記不太清楚,遑論從百八十個穿著打扮差不多的年輕女郎中認出她來。

尉遲越等得煩躁,屈起指節敲了敲闌幹上的蓮花柱頭,想轉身回閣中,又有些不甘心。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望眼欲穿地等沈氏。

在他的認識中,沈氏是不用等的,從嫁給他第一天開始,她就一直在那裏,如同一件司空見慣的擺設。

他還是太子時,她總在長春院,後來他登基了,她就挪到了鳳儀宮,總而言之隨時待命,從沒有想見卻見不著的時候——當然他沒事也不會想見她就是了。

這麽一想,尉遲越生出些許慚愧,這十年來,沈氏不知在等待中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又有多少次在失望中守著孤燈寒衾入眠……

實在是可憐!尉遲越嘆了一口氣,姑且再等她一會兒吧。

正想到此處,卻見張皇後身邊的內侍馮某急步向他走來,是奉皇後之命來請他去春暉殿。

尉遲越這才回想起來,上輩子初見沈宜秋似乎就是在春暉殿。

他一邊絞盡腦汁回想上輩子他們初見時的情形,一邊不自覺地加快腳步,一路分花拂柳,不一會兒便到了春暉殿。

殿中烏壓壓的都是人。

除了張皇後、尉遲越的生母郭賢妃,還有幾個高位妃嬪和一群尚未婚嫁的皇子、公主,此外還有幾個看著有些面善的老夫人,下首坐著七八個頭戴帷帽的少女。

本朝風氣開放,男女大防只存在於腐儒的理想中,盲婚啞嫁更是罕有之事,皇子和公主也不例外。

在座這些少女便是經過張皇後的初選,家世和人材都適合的太子妃人選了。

尉遲越不動聲色地往堂中一掃,發現其中一個身著絳紅色壽字紋錦衣的老夫人生得與沈宜秋有幾分相似,不由望了一眼她身邊的少女。

那少女隔著輕紗,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害羞地垂下頭來,雖然隔著帷帽看不清神情,但那嬌怯之態顯露無疑。

尉遲越心頭一跳,像是被纖纖素手撥弄了一下,泛起一陣漣漪。

原來沈氏竟是對他一見鐘情!難怪後來發展到情根深種、生死相隨!

上輩子他未曾留意,如今一看,原來處處都是蛛絲馬跡!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盯著人家一個小娘子看個不停,只能收回心神,昂首闊步地走進堂中,向張皇後、郭賢妃行了禮,在嫡母身邊落座。

張皇後笑道:“今日在座的都是親眷。”

說罷向他介紹,這是某家的夫人,幼時還曾抱過你,這是某家妹妹,小時候常進宮玩的……尉遲越一一見禮。

張皇後又指著那著絳紅襦衫的老夫人道:“還記得沈老夫人麽?”

尉遲越心道果然,這老夫人果然是沈氏的祖母,那她身邊這個自然就是沈氏了。

張皇後見他多看了沈家小娘子兩眼,不由笑道:“論起來你該叫一聲表姑祖母呢,真是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本朝建國近兩百年,世家大族就那麽幾個,彼此間盤根錯節,認真算起來,和尉遲氏都能扯出點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