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微

飯菜端上來的時候,白芷才驚覺自己從醒過來就沒有吃過飯,而經過連番折騰,天都快黑了。上菜的丫環悶聲不吭,仿佛在躲著她似的,白芷思來想去,只能歸因為原主的舊債,現在這份債也歸她了。

紮紅頭繩的丫環小聲說:“大少爺不讓您飲酒了……”

白芷沒吭氣,舀了半碗雞湯泡飯,用力扒了一碗進肚,又犯起愁來——萬一這位姑娘穿到她身上,她一世英名就全完了。可是除了“死”,她也沒有別的思路,看三位師兄的態度,尋死也是難的。她頓時失了胃口,放下了碗筷。

紅頭繩的丫環不敢勸她,取了張托盤悄無聲息地將殘肴收了,端起剩飯躡手躡腳地出去。丫環轉過長廊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師妹吃完了?”

丫環微驚,旋即松了一口氣,彎一彎膝蓋:“是。就著雞湯泡了一碗米飯,旁的都沒動,大約是酒後沒有胃口。”

白微點點頭,忽然問道:“蘇子,師妹今天怎麽穿成這樣了?”

丫環蘇子的臉上也現出疑惑的神情來:“不知道,回來沐浴更衣之後,就自己要穿這一件的。”

白微又問:“鞋子,還是原來那一雙嗎?”

“是,是大少爺讓一並送來的那一套。”

“大小合適?”

“大少爺最是仔細,衣裳鞋襪都尺寸都合適的。”

“妝容呢?”

“都是大小姐自己要的,奴婢們並不敢過問。”

白微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蘇子不敢再問,端著托盤飛快地離開了。天還沒黑透,白芷屋裏的燈已經點了起來,明晃晃的,白微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們師兄弟三人都受白翼大恩,心情卻有不同,師弟最單純,而他心思最多。

那是一個荒年,小康之家初時只是節衣縮食,漸漸的飯也吃不上,有一天,他的父親把他的妹妹領了出去,當天晚上家裏便有了肉食,妹妹卻再也不見了。又過了些時日,他被父親蒙上了眼睛帶出門去。黑暗讓他抱緊了父親的脖頸,這樣能讓他安心些。“不要摘下來,”父親這樣說,“不管到什麽時候,都不要摘下來。”

隱約有了一點亮光,他想摘下眼罩,被父親制止了,接著,他被放了下來。他們進了一間屋子,他能聽到許多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劈柴燃燒的畢剝聲。然後,他感覺到父親離開了。他想摘下眼罩,卻被制止,雙手被扣到了一起,單薄的衣裳被剝離了身體,這讓年幼的他羞恥極了,竭力扭動著身體想避開這樣的羞辱,一面呼喚著父親。

“他不要你了,你乖乖的,一下就好。來世投個好胎。”

再常見不過的易子而食,他就是那個“子”。

他無知無覺的時候吃過人肉,也險些變成別人的盤中餐。直到那個清俊的男子解開了他的眼罩,出現在他被突然出現的火光眩花了的視野裏:“你是被他們偷來的麽?我送你回家。”

那個男人,是他的光。

“我不要他們,就要你,”他說,“我知道自己是被誰送過來的。要麽殺了我,要麽帶我走。”

那個人無奈地嘆息:“他們也是無奈。”

“還會有災荒的,”他說,“我不怕災荒,我怕下次沒有你。”

男人默默地將他抱了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你給我起個名字吧。”他承認,這麽說是看準了男人好脾氣。

從此,他便成了白微,成了大俠白翼從鍋裏搶出來的二徒弟。真好,他分享了那個人的姓氏。舊有的姓名讓他惡心,以前總有人在喚他的舊名後說“我兒聰慧,將來必能光耀門楣”。呵呵,你只配絕後!

可是白微萬萬沒想到師父的獨女出事了,師父不知道會有多麽的傷心,一想到這裏,他的心便疼了起來。撣撣袍角,白微緩步走向房門,擡手輕敲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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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正在滿屋打轉,她很怕這三個師兄心系大事只當她是小姑娘瞎胡鬧。見白微來了,又忐忑又升出一絲希望來。一旁的丫環細辛幹看著白芷轉圈也不敢出口相勸,擺了茶水點心之後就縮在了一邊,此時見到白微,細辛也像見到了救星一般。

白芷對白微點點頭,白微也頷首致意,卻對細辛道:“去取紙筆來。”

細辛巴不得一聲,出去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白芷才要說放,白微先一指圓桌邊的凳子:“坐下說。”

白芷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得沒那麽假?”

白微笑笑:“稍等。”說完,只管打量白芷。白芷深吸一口氣,也不肯弱了氣勢,將剛才琢磨來的補充條款倒給了白微:“這事兒不能再拖了,屍體上或許會有線索,現在拖在這裏,多少線索都要跟著屍體一塊兒爛了……”

白微的心一緊,師父可能真的失去原來的女兒了,他的師妹,沒這個腦子。可是失去了女兒,師父一定會非常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