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本來她以為,謝家一直在她掌握之中,當家主母的地位穩如泰山,只要謝家還要顏面,就沒有人動得了她,原來她錯了。

這二十余年白駒過隙,她得到了什麽?丈夫的冷漠,婆婆的輕視,和一身埋怨。他們是早就商量好的,到了這種時候母子才是至親,她永遠是個外人。在大勢所趨時,她和那些妾一樣,都是可以被犧牲的,除了她的兒女,沒有一個人會真正心疼她。

清如在慟哭,被清和打過的半邊臉頰上,指痕還沒有消退,看上去像個可憐的孩子。對於她,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萬分羞愧,一念之差害了她一輩子,一個失去了清白的女孩兒,連自己家裏的人都瞧不起她,叫她如何不慌張?她們拿她願意做外室來嘲笑她,可母親卻聽出了滿滿的辛酸,曾經她是謝家最尊貴的嫡女,本該有美滿的姻緣,哪裏會淪落到這種地步,讓這些豬狗不如的人來恥笑她。

如果自己在,倒還能護著清如,可如今老爺要休了她……竟要休了她,她覺得不可思議,簡直像兒戲一般。可都是真的,是不能更改的了,那將來清如怎麽辦?

她的視線移過來,看著這些幸災樂禍的臉。那兩房妾也就算了,她只是沒想到,最後卻是折在兩個不起眼的丫頭手裏。

正則媳婦到這時才急起來,在場的似乎只有她不願意這件事發生。她有她的道理,當然並不是為了這個婆婆。

她跪在老太太和老爺跟前,焦急道:“祖母,父親,萬萬不能啊!不念在太太多年的勞心勞力上,也請念在我們兒女的面子上。幽州哪一戶人家的當家夫人被休棄的,這叫我們往後怎麽見人啊!尤其是大爺,他才入仕,倘或叫人知道母親成了這樣,那他在軍中還怎麽立足?將來豈不是要受盡白眼,任人恥笑嗎!”

所以邱氏急的,也只是丈夫的仕途,這闔家上下沒有一個真心替她求情的,細想之下真是悲哀。

然而大爺的光芒不再,卻是二爺和三爺嶄露頭角的好機會,梅姨娘淡淡道:“大奶奶也別一心為自己,多為全家想想吧。你在娘家不是飽讀詩書嗎,怎麽沒有半點大局為重的情操?”

人人作壁上觀,人人只等老爺把休書寫成。

終於老爺撂下了筆,正待要發落,正則從門上跑了進來。他身上甲胄還未來得及除,白著臉道:“父親三思,家敗從何而起,就是從各懷鬼胎,分崩離析而起!母親縱是有錯,父親也該念在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怎麽動輒要休妻,有頭有臉的門戶,哪一家出過這樣荒唐的事?”

謝紓這刻是當真動了怒,盯著正則連連冷笑,“好、好得很,如今連你也來忤逆我,果真是扈氏生的好兒子!”那滿腔怒火,轉頭便全數發泄到了扈夫人身上,“你瞧瞧吧,你養的好兒子,好閨女,兒子不孝不悌反來教訓當爹的,閨女不知羞恥,人盡可夫,我謝家一門全敗在你手裏了!”一面說,一面狠狠將休書甩到了她臉上,“你給我滾,即刻滾回扈家去,從此謝家和你再無瓜葛。念在你跟了我一場的份上,準你帶走你的首飾梯己,但謝家其余的東西,一磚一瓦,一草一苗,不準你染指分毫。”

扈夫人倒退了兩步,忽然發現這場景似曾相識,原來當初攆靳春晴出府時,也是這樣光景。

到了這時候,似乎不得不感慨因果循環了,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走上靳春晴的老路。清圓是她娘派來報復她的,那個看著人畜無害的丫頭,終於一點點把她逼到了這步田地,讓她變成喪家之犬,而那個丫頭的雙手,卻還是幹幹凈凈的。

不得不認輸,她輸在了枕邊人的棄車保帥上,她阻礙了謝家和沈家重歸於好,當然會被毫不猶豫地處置掉。二十余年大夢一場,當家主母最後落到什麽了?那樣費盡心機,不過是替謝家做了多年不收工錢的管家罷了。

她的兒女都不敢為她求情了,她垂下手,拾起了那張休書。她想盡量維持體面,她也想走得灑脫,可揚起的唇角在抽搐,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她走到檻外,徹底被絕望淹沒了,看見合抱粗的檐柱,一頭碰過去——與其被休,不如死了幹凈。

眼見她觸柱,癱軟下來,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清如和正則撲過來抱起她,倉惶大喊:“大夫呢?快叫大夫!”

於是人被移到了廊下,大夫來了,細細把脈查看傷勢。老太太站在一旁,掖著鼻子問:“怎麽樣了?”心裏不無那樣的想法,要是真死了倒幹凈,也免於謝家丟醜了。

可惜她命不該絕,這一撞並沒有要了她的命。大夫戰戰兢兢說:“只是震動了腦子,流了點血,暫時暈厥了,安心靜養兩日就會好的。”

謝紓蹙了蹙眉,轉頭吩咐管事的,“去通知扈家,讓他們派車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