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然而即便再苦惱,去還是要去的。女孩兒家不像男人,男人能往外頭闖蕩,倘或不樂意了,不回來也就是了。女孩兒家不一樣,女孩兒是插在瓶裏的花枝,做姑娘的時候靠娘家這只花瓶供養,出了閣便插到婆家那只花瓶裏去。別以為另尋了生路就無虞了,新的花瓶未必有舊的花瓶可靠,倘或新的不合適,舊的還在便是一條退路。為人處世若沒有了退路,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條。

清和坐在馬車裏,蹙眉對新雨道:“其實四姑娘不回去反倒好,那個家……怪叫人寒心的。”

只盼著婆家好,那娘家只當尋常親戚走動就是了。新雨點了點頭,“我瞧著老太太和太太都愛把事做絕,四姑娘才走了兩日,太太就把淡月軒封了,裏頭伺候的人也發往各處,竟是當從來沒有過四姑娘這個人。”

“那還叫我去求人做什麽?”清和氣惱地絞著帕子抱怨,“橫豎誰去說合,誰就沒臉,他們都縮在後頭,拿我往外推,敢情我是第二個清圓。這家裏的人,我真是愈發看輕了。”

嘴裏怨懟著,又能怎麽樣,說話兒馬車就到了陳家門上。

門房上的小廝見車上下來一位姑娘,忙上前叉手行禮,“姑娘尋哪一位?”

新雨堆著笑應付:“請問,這是橫塘陳老府上麽?”

小廝說是,笑道:“竟是聽出了橫塘口音,難道二位是咱們老爺貴戚?”

新雨瞧瞧清和,清和其實有些羞於自報家門,踟躕了下方道:“我同你家大姑娘相熟,勞你通稟一聲,就說清和前來拜訪,她自然知道。”

但陳家門上的小廝,精得猴兒一樣,他上下打量了訪客一眼,“我們姑娘在那府上就是排清字輩兒的,難道您是謝家人?”

清和有些難堪,頷首說是,“還請行方便,替我傳句話。”

陳家人就有這宗好,不管主子還是奴才,從不刻意刁難人。小廝請人進門廊下等待,“姑娘進來吧,外頭太陽怪大的。且少待會子,容我先通稟了老夫人,再往咱們大姑娘跟前呈報。”

清和道了謝,看人疾步去了,她站在人家府上,實在有些不大自在。

不多會兒,便見那小廝又快步折返回來,到了跟前拱手作揖,“我們老夫人有請,姑娘隨我來吧。”

清和同新雨相攜往後面廳房裏去,陳老夫人已然在門前等候了。那是個精幹清秀的老太太,並不因她們是謝家人便有意做臉,照舊還是笑著,語氣也是客氣且和善的,“謝家有三位小姐,不知姑娘行幾?”

清和向陳老太太納了個福道:“回老夫人話,我是家裏長女,四妹妹當初在家時,和我最親厚。我昨兒才聽人說起,說老夫人來幽州了,四妹妹也回了府上,我這一向惦念她,今日冒昧登門,還請老夫人別見怪。”

陳老太太道:“哪裏,既是和我們姑娘親厚的,我們自然掃庭以待。”一壁說,一壁回頭吩咐婢女,“快去瞧瞧,大姑娘梳妝好了沒有。”見清和有些納罕,便笑道,“我們家裏人口不多,不像貴府上,一家子晚輩要掐著時候晨昏定省。我們家裏,睜開眼各有各的事忙,老太爺天一亮就出去釣魚去了,我呢,要做晨課,就免了請安這一項,由著我們姑娘多睡會子,小孩兒家,到底貪睡些。”

清和聽了,心裏倒是五味雜陳起來。謝家繁文縟節由來多,他們做小輩兒的,從來不知道睡到日上三竿是什麽滋味兒。如今想想,別人家和自己家,真真是天壤之別,清圓能認祖歸宗是於謝家有益,但留在陳家,卻是清圓自己的造化。

小丫頭子去姑娘的院子通傳了,陳老太太請清和坐,對謝家人的提防到底還是有的,半真半假道:“今兒來的是大姑娘,我才大開方便之門,要是換了你家老太太,那就兩說了。我們姑娘兩個月大就沒了娘,她又不肯吃別人的奶,是我一口一口拿米糊把她喂大的,裏頭艱辛,姑娘不知道。後來貴府上要人,我想著終是至親骨肉,就叫她回去了,可到了你們謝府,祖母不疼愛,嫡母還要處處設局坑害,到最後竟拿她填窟窿送人……神天菩薩,哪一戶有體面的人家,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清和紅了臉,低頭道:“老夫人這麽說,真叫我無地自容。”

陳老太太復道:“這事和大姑娘不相幹,我在橫塘時就聽說了,大姑娘許了開國伯長子,自是閨閣裏無可挑剔的姑娘,才能入得伯夫人的眼。我只一句話要說,姑娘來瞧咱們姑娘,單是說話取樂,我沒有不歡迎的。但要是為了旁的……”話不必說透徹,只是笑了笑,意思全在裏頭了。

清和本就虧心,心頭愈發跳得急起來。好在小丫頭進來回話,說姑娘梳洗完了,請謝大姑娘過去,遂站起來,欠身道:“老夫人放心,只是我們姊妹說說體己話,絕沒有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