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屋子裏昏昏的,像個昏昏的夢。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半開的支摘窗下透進青藍的電光,那光映照在他臉上,臉色也泛著青白,看著有些可怖。

清圓消化不掉他的這段話,眉頭微微蹙起來,仿佛在費力思量什麽。

剛才櫃子裏悶出的一身熱汗,如今已經變成冷膩的潮衣,若即若離地貼在身上。雨勢好大啊,還伴著風,吹動她頰畔的發。她偏過頭,在肩上蹭了一下,雨點噼裏啪啦打在支起的窗屜子上,很快淋濕了那層綃紗。她站起身來,笑著說:“窗戶怎麽忘了關呢,看把屋裏都澆濕了。”

她挪到窗前去,擡起手卸下支窗的木棍,手擡得高了些,廣袖飄飄滑下來,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她忙不動聲色掩上了。尷尬的時候得找點事兒幹,可是關完了窗戶,就有些無所適從了。視線遊離著,不敢看他,抻抻衣角又抿了抿頭發,最後在他平靜的目光下氣餒地坐了下來,“殿帥這是在向我提親麽?”

沈潤看她飛紅了臉,原來女孩兒不好意思的時候是這樣的。他支著下巴,微微一笑,說是啊。

清圓眼巴巴看著他,看他笑得攝魂,也笑出了她一身雞皮疙瘩。她在他對面如坐針氈,想了想才道:“我做什麽躲著殿帥呢,就是怕你說這種話。”

沈潤嗯了聲,“我的實在話不中聽麽?還是四姑娘愛聽甜言蜜語?”

清圓無措地搖搖頭,“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謝家門第雖不低,可我終究只是個庶女,況且身上又背著我娘留下的罪名,殿帥何不再斟酌斟酌,結了這樣一門親,會成為整個京畿的笑柄啊。”

“笑柄?”他垂下眼來咀嚼這個字眼,臉上浮現出不屑的神氣,“當年我們沈家蒙難,背後笑話我們的人多了,我最不怕成為別人的笑柄,因為他們今天笑得多歡,我明日就讓他們哭得多慘。我曾經同姑娘說過,我不在乎門第,姑娘是聰明人,哪裏會不知道我幾次三番有意牽扯的用意。”說著慢慢頓下來,那雙眼睛望住她,洞穿靈魂般望住她,“其實姑娘心裏什麽都明白,只是你不敢去想,參不透我這權臣哪裏吃錯了藥,會看上一個卑微的庶女。還有一樁,你是為自保,你有先見之明,看清了今日烈火烹油不得長久,也許要不了幾年,這種輝煌就會燒完,涼下來變成灰,我說得對不對?”

清圓怔住了,猛然發現自己和他的幾次接觸,壓根兒沒有看透這人。他有一副細膩的心思,那是苦難歲月裏歷練出來的,他驕傲著,但也隨時自省。這樣的人很可怕,說不定你自己都未察覺的一點心思變化,他卻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他會比你更了解你在想什麽,你每天面對他,都覺得自己像個案犯。清圓想起剛才自己打開櫃門,一下子看見他蹲在面前的樣子,一股寒意便從脊梁蜿蜒而上,這種驚嚇,受了一次就足夠了。

她笑了笑,艱難地應對著,“殿帥多慮了,我沒有……”

“沒有麽?”他仍舊散淡地乜著她,“果真沒有,我也不在乎沾上謝家這門親了,這就去找你家老太太說明白,今日過禮,下月迎娶你,如何?”

清圓悚然,不敢斷定他話裏的真假,但她知道,決不能因怕得罪他就含糊過去,他真是那種會說到做到的人。

她囁嚅著:“我前日答應三公子,給他機會回去稟明父母,殿帥要是現在去和老太太說,豈不是陷我於不仁不義麽!我不知道殿帥為何單對我青眼有加,我只知道少德多寵、才下而位高,占了天下三危之二。我沒有這樣的身份德行,就算跟了殿帥,只怕也不得長久。”

他嘖了一聲,這小丫頭,現在分明是騎虎難下了。如果讓她暢所欲言,她一定打心底裏覺得李從心比他更像良配,雖然李家拉拉雜雜一大家子,但丹陽侯不在朝中任要職,皇親國戚一輩子不會有大災難。譬如株連九族這項罪過就繞道而行,畢竟聖人不能連自己都砍了。如果她能忍耐,若幹年後還是有出頭之日的,只不過耗時長些,過得隱忍些,甚至可能夫妻間平淡得水一樣度過一生……她都不在乎吧!為什麽不在乎,端看她母親的下場就知道了,她眼裏的夫妻不過如此。

所以急不得,也不能害她背信棄義,沈潤換了個路數,迂回道:“四姑娘既這麽說了,那一切等丹陽侯公子返回幽州再作定奪。我不逼四姑娘立刻做決定,四姑娘見了沈潤也不必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更不需躲到櫃子裏頭去。”

罵人不揭短,他偏又提了櫃子,清圓氣惱之余沒有辦法,只得訕訕笑了笑,“那件事……怪丟人的,過去了就不提了吧!”

三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漸漸雨勢小下來,天地間攏著一層薄薄的水氣,從屋裏往外看,院子裏的銀杏樹葉像點了蒙蒙的翠色,只待晴時,就能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