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可是橫塘那麽遠,間關千裏,來不及做的事,嫁了人就做不成了,她真的願意就這樣離開謝家,離開幽州麽?

抱弦沒言聲,轉身到檐下吩咐,讓把屋子裏洗漱的用具都撤下去。陶嬤嬤又送了小灶上的甘豆湯來,說:“姑娘用些個,解暑氣的。這幾天總在奔波,又遇上了強盜劫人的事,我怕姑娘身子受不住。明兒是第六天,姑娘別上寺裏去了,我帶兩個人替姑娘盯著。姑娘明兒好好歇一天,後兒正日子再去不遲。姨娘知道姑娘的孝心,也心疼姑娘的不易,斷不會責怪姑娘的。”

清圓有些遲疑,其實要論身體,這兩天確實勞累得厲害,只覺一根弦繃到了極點,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斷了。可是已經連著操持了這些天,今兒一天在路上奔走已然沒去成,只怕掌院和那些比丘尼慢待,那前幾天的功德就功虧一簣了。

陶嬤嬤卻寬解她,只要心誠,寺裏人偷工減料損的是她們自己的陰騭,她們不敢偷這個懶。

清圓遲遲道:“可你也跟著勞累了這些天,怎麽還好派你去呢。”

陶嬤嬤笑起來,“我們本就是粗使的婆子,幹下差的時候哪個憐恤我們勞累?比這磨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姑娘還怕累著了咱們!我是想,昨兒夜裏的事多嚇人,姑娘要是再去,萬一有余孽沒鏟除,半道上再劫一回怎麽辦?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命賤得很,強盜沒見著小姐,才懶得來殺我們一回。還是我們去了,後兒讓老太太多派些人手,姑娘再親去不遲。”

清圓想了想,今晚上老太太的園子已經上了鎖,沒法子討要人手了,陶嬤嬤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便頷首道:“那就請嬤嬤辛苦,代我一日吧。”

陶嬤嬤領命去了,春台帶人把屋裏鋪排的東西也一應收走了,清圓換了衣衫歪在榻上,忽然想起囑咐抱弦:“才剛太太只答應從公中撥三十兩銀子,咱們添上二十兩,你明兒替我送過去吧。我心裏總有愧,要不是跟著我,人家也不能死。”

抱弦坐在榻沿上給她打扇子,應雖應了,卻也開解她,“這罪孽不是姑娘造下的,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頓了頓,復又問她,“其實姑娘先前答應三公子,是有旁的用意吧?”

清圓唔了聲,露出一點意外的笑,“你倒機靈,被你瞧出來了?”

抱弦搖著團扇道:“這樣要定未定的時候,二姑娘是最著急的。她越著急,越容易露馬腳,越著急,便越有害人之心。姑娘等的不就是這個麽?”

清圓笑道:“果真在我身邊日子長了,我心裏想的什麽你都知道。只是三公子……我明知和他成不了,還這麽答應他,於心不忍得很。”

抱弦的視線落在案頭那架小小的博山爐上,青煙裊裊無所依附,一陣風來就散了。看了會兒又瞧清圓,“春台才剛問姑娘的話,我也想問姑娘一回來著。萬一三公子果真說服了侯夫人,姑娘打算怎麽辦?”

清圓道:“一只碗,磕破了就是磕破了,鋦起來雖還能用,但壞了品相,就不值錢了。我想過,人不是碗,也不拘那些,要是他真的辦到了,我就盡我所能討好侯夫人。至於人家怎麽瞧我,我做不得主,也不在乎。”

“那沈指揮使呢?”抱弦突兀地問,“回頭惹惱了他,只怕連三公子都禍害了。”

清圓怔住了,說不出話來,不知怎麽忽然陷進了這樣一個怪圈裏,但凡和沈潤沾邊的,都讓她瞻前顧後不敢行事。果真是這人太邪性了,她和謝家所有人一樣畏懼他,但這畏懼裏又摻雜了些別的什麽,她漸漸變得提起他就心頭作跳,耳根子發燙。大約是因為他那些不明不白的話,和不明不白的行動,像毒、藥一樣對她起作用了吧!

抱弦見她愣神,輕輕推了她一下,“姑娘可喜歡沈指揮使?”

清圓幾乎要笑出來,“我做什麽要喜歡他?”可是說完心頭便打寒噤,疲乏地將手覆在眼睛上,悶聲說,“我是有些怕他,可這人雖古怪,品行倒不算太壞。他昨兒還請我吃了殿前司的夥食呢,一碗粥,一個大白饅頭。”

抱弦啊地一聲,“我們在那間黑洞洞的屋子裏關著,別說饅頭粥了,連壺茶都沒有。”說完又嗤笑,“姑娘怎麽光念著吃,一碗粥一個大白饅頭,就把你收買了?”

清圓說倒也沒有,“我就是覺得這人不壞,一個能雪中送炭、餓中送飯的人,能壞到哪裏去呢。”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沈潤對她有救命之恩,這份恩情卻又該怎麽報答才好……

她和抱弦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聊到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了。

第二日聽春台在窗外叫姑娘,清圓迷迷糊糊噯了聲,窗戶紙上已經浮起了蟹殼青,又到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