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眼見清圓好端端站在那裏,那種魂魄歸體的感覺,這一輩子恐怕都忘不掉。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應過了尚書令的點卯,今天將手上的活兒都做完,就可以回幽州去了。結果剛踏進尚書省的大門,就見一個小廝如箭般從遠處飛奔過來,及到大門前被守門的衛士攔住了,便在下馬石前連蹦帶喊:“三公子!三公子!小的是謝二爺跟前的人,我們二爺打發小的來給三公子傳話,咱們家……出大事兒啦!”

他微怔了下,腦子裏飛快盤算,無非是謝節使前方戰事上出了差池,還能有旁的什麽!對於謝家,他唯一的牽掛也就在清圓身上,若不是為她,謝紓的成敗和他並沒有任何關系,於是擡了擡手,讓門上放那小廝進來。

“出什麽事了?”他有些意興闌珊,把手裏的冊子交給底下錄事,命人先進衙門支應。

那小廝跑了一路,曬得臉色豬肝一樣,抹了把油汗叉手行禮,壓著嗓子道:“三公子,不好啦,我們四姑娘昨兒上碧痕寺為先頭姨娘做法事,不知出了什麽岔子,一晚上人沒回來,連著身邊伺候的也一應不見了。老太太急得沒法兒,命大爺滿城搜尋,幾乎把幽州城翻了個過兒,也不曾找見四姑娘。二爺沒轍,打發小的來給三公子報信,看看三公子有什麽法子盡快找見咱們四姑娘。四姑娘在城裏舉目無親的,一個年輕女孩兒走丟了,時候一長只怕要壞事。”

李從心起先看那小廝牛喘一樣,貴公子的嬌毛病發作起來,很有些厭惡地別開了臉。可是越聽到後頭,越發現不對勁,最後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把逮住了小廝胸前的衣裳問:“什麽?你們四姑娘怎麽了?”

小廝被他拽得腳跟離地,結結巴巴說:“四……四姑娘丟了,我們二爺打發我來……”結果話沒說完,面前的人就不見了。

胡天胡地一頓找,他很少有這樣慌不擇路的時候。身邊的人緊緊跟著他,在他身後一疊聲問:“三爺,噯……三爺,咱們到底要上哪裏去?”

馬鞭上的銅鈴鐺瑯瑯留下一串輕響,把這夏日拱得愈發滾燙。天上的太陽火辣辣地燒著,他忽然定住神也定住了腳,知道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一氣不行。所幸小侯爺讀書不怎麽有興致,常把讀書的時間空余下來結交朋友,因此他在幽州也好,上京也好,人脈都經營得不錯。於是把跟前的人都派遣出去,逐一上各大衙門打聽,看有沒有接到關於年輕姑娘的案子。

那段等待的時間極其難熬,他一個人坐在屋子裏,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滋生出黑暗來。他一向是很不羈的性情,可是清圓的走失,讓他迸發出很多不好的預感。他這些年在紅塵中呼嘯來去,從沒有對一個姑娘這樣牽腸掛肚過,由喜歡到摯愛,仿佛只在須臾之間。猛然發現過去的花都成了糞土,猛然發現非她不可,這次若她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他就打算堅定地為彼此某一個將來了。

等了又等,最終等來了她的下落,小廝進來回稟,說謝四姑娘人在殿前司。他聽完反倒怔忡了,心裏升起異樣的感覺,幽州離上京幾十裏,她怎麽會一夜之間出現在上京?打從上次設宴開始,沈潤的行為就有些反常,如今看來幾乎可以斷定了,他對清圓存著別樣的心思。

越想越提心吊膽,他匆忙趕到殿前司官署,遠遠看見她在那座深廣的殿堂上站著,素凈的一身打扮,在薰風裏沉靜得仿佛觀音手裏的凈瓶。他的心終於安定下來,揚聲喚她四妹妹,她聽見了,回頭望她,那眸子一瞬璨然,然後馨馨地笑起來,頗有他鄉遇故知的熟稔感。

他快步走了過去,眼梢瞥過沈潤,先去問清圓:“你還好麽?”

清圓點頭,“三公子怎麽來了?”

他暗暗長出一口氣,“是你二哥哥打發人來知會我,我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你在殿前司。”邊說邊向沈潤拱手,笑著周旋,“我前兩日才往尚書省到任,原想著來拜會殿帥的,可惜一直不得閑。今兒倒巧,正好因這事遇上了。”

沈潤在尋常交際時,總是一張淡漠的臉,因為不需要對誰奉承拍馬,便有些目空一切的模樣。但他有他的規矩,即便對一個人有再大的不滿,場面上還是過得去的,便拱手還了一禮,“小侯爺是稀客,咱們這樣辦俗務的衙門,平時連請都請不來。”

李從心只做聽不出他話裏的鋒芒,有意調開了話題問:“怎麽沒瞧見澄冰?今兒他不當值?”

沈潤哦了聲,“他昨夜巡城,今早下值補覺去了。”

就是這樣幹巴巴的對話,聽上去有些好笑。清圓在他們中間站著,有種芒刺在背之感,可是又不好說什麽,只能捧場地笑著,很多時候這個表情可以緩解尷尬。可是沈潤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理解,“四姑娘今日心情大好啊,難道沈某說的話很有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