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清圓是那種善於隱忍的性子,也許開頭會慌亂,但沉澱下來,就沒有什麽能難倒她了。

這獸面佩背後究竟藏著沈潤什麽樣的用心,她已經不想去考證,如果真有人上門來當說客,委婉表示要請四姑娘過去給指揮使當妾,事情定下反正不是一朝一夕,她也有法子移花接木,把自己從這件事裏摘出來。

先前她為這塊玉佩日夜懸心,現在人家既然不認,那她就可以不必再耿耿於懷了。

仔細把它收起來,收進存放妝奩的盒子裏。其實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真要是在幽州的種種際遇讓她覺得前路難行,那就在為母親討回公道後,回橫塘去。世上的事,有因必然有果,前陣子老爺仕途受阻鬧得人心惶惶,她忙於應付外頭的事,倒疏忽了扈夫人和清如她們。如今塵埃落定了,老爺要出關攻打石堡城,這裏頭用時少則三五個月,多則兩三年。這麽長的時候,那對母女哪裏能閑下心來,況且那位侯公子又要來了……

清圓開始靜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恢復橫塘時的生活。無事可做時調香、伺候花草,慢慢將幽州的淡月軒收拾出來,收拾出了橫塘的別致情調。

那日變了天,淅淅瀝瀝的雨從午後遮日的雲層裏落下來,倒沒有盛夏暴怒的疾風驟雨,下得很是纏綿。幽州的氣候比橫塘更幹燥些,下了雨,圍欄外的枝枝葉葉被洗刷一新,端看這院子,也變得清透起來。

清圓在月洞窗前擦一盆劍蘭的葉子,外面有小丫頭說話的聲音隱約飄進來,忽高忽低斷斷續續,也聽不太真。過了一會兒春台打簾回稟,說老太太打發人來傳話,請四姑娘過去。

清圓放下巾帕,盥了手問:“因為什麽傳我過去,問明了麽?”

春台搖頭,“不是上房的人,隨意找了個小丫頭子來通傳,一問三不知的。”邊說邊給她抿頭,喋喋道,“橫豎無事不登三寶殿,姑娘好好打扮打扮,興許是三公子來了。”

清圓隱約也有這種預感,和抱弦打著傘往薈芳園去,雨點落在傘面上,又脆又響打鼓似的。進了院門,見清如的丫頭綠綴站在廊廡上,抱弦低聲道:“二姑娘也來了,看來真被春台說著了,有貴客到。”

哪個貴客能請得動二姑娘,必是丹陽侯公子無疑。

抱弦攙扶清圓上了台階,回身熄傘,遞給了一旁的小丫頭子,自己抽手送清圓往上房去。

綠綴見她們來,皮笑肉不笑地納福請安,“四姑娘。”

清圓點點頭,邁進了門檻,聽抱弦瞧準了時機給綠綴上眼藥,“綠綴姑娘怎麽在外頭站著呢?雨大,仔細濺濕了裙子……”

門上月荃把竹簾卷高些,看見清圓,朝她遞了遞眼色道:“四姑娘來了,快進去吧。”

要說老太太,也是個奇人,前陣子家裏走窄了,諸事都以四丫頭為先。如今天下太平,又到了姑娘們談婚論嫁的時候,先叫人通知的一定是清如她們。至於四丫頭,非得繞不過去了,才不得不讓人過去知會一聲。

上房裏說說笑笑,似乎很熱鬧,老太太道:“橫塘多好的地方,打從我們太爺那輩起就搬到那裏,一住二十年啊!原以為要在那裏紮根的,沒曾想如今又回到幽州來。淳之也不是外人,不瞞你說,倘或不是遇上了變故,我這麽大的歲數了,哪裏願意長途跋涉,受這份苦!你是今兒才入幽州,不知道我們先前的艱難……”千言萬語道不盡愁緒,最後哀聲長嘆,不去說它了。

李從心自然好言勸慰:“我父親常說,官場上高低起伏本就是常事。別說朝中大員們,就是咱們和帝王家沾著親的,也不敢說一輩子必定一帆風順。如今節使重出劍門關,收復石堡城,只要一切順利,凱旋後少不得大加恩賞,節使的仕途也會越來越寬坦的。老太君還有享不完的福呢,只管放心吧。”

侯公子一遞一聲溫軟和氣,上房裏頭相談甚歡。

清如在外人面前從來不露獠牙,嬌聲說:“淳之哥哥這回入幽州,是為籌備秋後科舉麽?”

李從心略頓了下,只說官學裏還有些事要他回來處置,看來對於科舉的態度不像李觀靈,還是有些三心二意。

清圓繞過雕花的插屏入內,這才看見上房裏坐得滿滿當當。檻窗外的金絲簾都卷到了檐下,天熱的時候一應用具換成竹制的,這樣清爽的陳設,即便外面天色窅冥,屋裏也毫不覺得昏暗。

她上前給老太太行禮,又給李從心行禮,笑著說:“許久不見了,三公子別來無恙。”

她沒有故作親熱的姿態,還是原來這樣客氣而疏淡,只是奇怪,兩個月沒見罷了,倒像是比之前更沉穩,也更精致了。

李從心呆了一回,像話本上沒見過世面的書生一樣,竟也有對姑娘愣神的時候。等醒過味來有些不好意思,忙叉手回了一禮,“四妹妹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