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謝家眾人面面相覷,這回算是很明白了,進了幽州地界,確實徹底要受朝廷監管。老爺的問題到現在還沒有解決,就算甘於當個刺史也不能夠,激流之下不進則退,這虛職不會讓他擔任多久。

老太太來前是有過準備的,只是沒想到殿前司的人會正大光明在門外候著。什麽叫安頓貴家眷呢,他們有手有腳,且又是自己的老宅子,要他們安頓什麽?打量眼下境況,再想想當年風光無限的時候,真是虎落平陽,天壤之別。

二老爺是個沒主張的,照說這種當口,全家爺們兒數他最年長,該當他來應付這些朝廷爪牙才是。可他爛泥扶不上墻,你要讓他在青樓煙館裏和人吹牛,他當仁不讓,看見那些披甲帶刀的武將,卻嚇得上牙打下牙,全沒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模樣。

所以一切還得老太太周旋,笑道:“殿帥費心了,煩請都頭替老身傳話給殿帥,我們一家子才入幽州,滿身塵灰還未來得及梳洗。等一切收拾停當了,必設一大宴答謝殿帥,屆時還請殿帥與都頭賞光。”

殿前司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連皇帝的警蹕儀仗都由他們負責,所謂的設宴款待,對他們來說無非是場面上的客套話,連入耳的必要也沒有。但謝家太君畢竟是朝廷親封的誥命,總要讓她幾分面子。那通引官臉上神情微微和緩了一些,拱手道:“多謝老太君,某見了殿帥,定然把老太君的話傳到。”

說實話,老太太是急欲見到那位新任指揮使的。幽州的官不得傳召,不能入上京述職,要是沒有人從中調停,老爺只怕就要釘死在幽州了。雖說他先行一步,到了幽州未必沒有活動,但無論請了誰托關系走後門,最終消息都要在殿前司匯總。以目下情形來看,這位指揮使的環節還未打通,若是打通了,就不會派遣這麽多班直來清點人數了。

老太太定了定神,復狀似無意地打聽:“殿帥眼下可在幽州嗎?”

那通引官轉頭看手下給謝家人登記造冊,一面隨口應道:“殿帥常在京中待命,只有休沐才回幽州來,老太君要宴請,只怕得等上一陣子,殿帥公務繁忙,暫且不得閑。”

老太太哦了聲,心下暗暗斟酌,一面伸手招了招清圓,“四丫頭來,咱們進去吧。”

清圓原本縮在人後,老太太點了名,也只得硬著頭皮噯了一聲。

其實這樣的場面連二老爺都怵,她心裏自然也緊張。這些糾糾的武將,和橫塘那些春花秋月的貴公子們不一樣,他們手上有權,人又兇悍,鬧得不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實在可怕得很。

老太太招她,一瞬所有班直的視線都移到她身上。她強自鎮定了上前攙扶老太太,原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卻聽見那個通引官探究地問:“據某所知,節使府上只有三位小姐,這位是?”

老太太道:“這是我家四姑娘,早前寄養在親戚府上,如今大了才接回來,因闔家要遷到幽州來,她便跟著一道來了。”

清圓生得好,她的美是幹凈清晰的美,不像其他姊妹,總有些含含糊糊,生怕得罪了誰似的。老太太閱人無數,知道怎樣的相貌才得人心,有的女孩兒雖長得好看,總有那麽一瞬不夠圓融,不近情理。清圓卻不是,她的美是穩妥的美,不小家子氣,不出岔子。即便到了六十歲,皺紋爬上了臉,也會是個漂亮的老太太。

大抵爺們兒都喜歡那種長相,尤其武將,崢嶸了那麽長年月,忽來一個溫軟的姑娘點綴金戈鐵馬的日子,連家都願意多回幾趟。不說指揮使沈潤,就說眼前這通引官,打量清圓的眼色自與打量旁人不一樣。老太太滿意了,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把手覆在清圓手背上,領她進了門,各處房舍都向她細細介紹,“這是我同你祖父成親時候住過的屋子……那是老姨奶奶們的院子……”

清如見老太太這麽看重清圓。心裏很不是滋味,挨在她母親邊上說:“祖母這是怎麽了,挪個地方,挪得變了性子。清圓是個什麽東西,這會子竟像得了個活鳳凰,這麽擡舉她,也不怕她受不住。”

扈夫人唇角牽出一絲笑,到底孩子家,看不透裏頭深意。清如只顧喋喋抱怨,她壓了壓她的手道:“這會子不是你出頭冒尖的時候,老太太擡舉她,自有老太太的深意。這裏是幽州,不是橫塘,以你的脾氣,奉承不了那些刺兒頭,還是安心守拙,老老實實收起鋒芒的好。”

清如遲疑起來,想了想挽住她母親的胳膊,壓聲道:“老太太究竟什麽打算?要拿清圓做引路石不成?”

扈夫人含笑看了清如一眼,“她自己不是說過麽,沒有鹽,鹵也好。她能選配高官自然最好,倘或不能……”一面說,一面沖那個通引官微擡了擡下巴,“就是這樣的官職,當真求上門來,老太太未必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