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動身也就在這兩天,老爺和老太太悄悄交代,朝廷既然已經起了這樣心思,就不能容你拖延。及早上路,及早入幽州,別等殿前司的人千裏趕赴押送,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抱弦她們忙著收拾,清圓收好她母親的靈位,便在檐下呆站。她對這個家沒什麽留戀,只是有些舍不得這個院子。她從別人那裏一點點了解她母親,她母親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給她,唯一有牽扯的,就是同住了淡月軒。

如今連這院子也住不成了,要千裏迢迢搬到幽州去。因為和謝家人不親厚,又要背井離鄉,愈發覺得自己無依無靠,像落進了海心裏。

春台帶著婆子們,將那些露天擺放的花盆都移到遮陽的地方,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站住了問:“姑娘怎麽了?可是舍不得離開這裏?”

清圓想了想,慢慢搖頭。

春台揚著笑臉說:“我和抱弦是自小賣進府的,以前不得重用,在下房裏做些雜事,個個都能使喚咱們。後來得姑娘器重,把咱們帶在身邊,橫豎姑娘在哪兒,咱們就在哪兒。雖說幽州離橫塘遠了些,但樹挪死人挪活,上外頭看看也好。”

清圓起先確實有種故土難離的情懷,後來聽她這麽一說,也霍然開朗了。要比身世,她們確實也差不多,當初太太派人,自然盡派其他三位姑娘挑剩的。如今幾個苦人在一道相依為命,細想來,日子未必就如想象的那樣艱難。

清圓定下心來,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上老太太跟前請了個示下,要回陳家與祖父祖母道別。換作以往,老太太很反感提起陳家,這回竟答應了,命人備了好些東西,讓她給陳家二老送去,切切叮囑著:“畢竟養育了一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是該同人家有個交代。只是不能逗留得太久了,也不能見著那頭的祖母就不想回來,你畢竟是謝家的子孫,記著了?”

謝老太太有她的顧慮,怕她一去不回,可哪裏能這麽做呢,鬧上公堂就是個徒一年,笞五十的下場。祖父年紀大了,經不住那個,清圓知道利害,也絕不會讓那頭為難。

老太太既準了,便套了一輛馬車過去。陳家和謝家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若不是專程回去,連路過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馬車停下,抱弦先下車,再回身接應。以前只以為陳家是小門小戶,沒想到竟是個極殷實的人家。怪道說陳家老太爺早年也做過官,雖比之謝家沒有那麽輝煌,但要論家底兒,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

守門的小廝眼最尖,看見清圓先是一愣,然後霍地跳將起來,一路跑一路喊進去:“大姑娘回來啦!大姑娘回來啦……”

院裏一陣騷亂,很快闔府都沸騰了,祖父和祖母匆匆跑出來,看見她叫了一聲雲芽,便泣不成聲起來。

抱弦看得鼻子直發酸,那種相見,才是骨肉團聚的相見,是真正不存心眼子的真感情。陳老太太仔細打量清圓再三,含著淚說:“怎麽瘦了呢……”轉頭叫老太爺看,“你說,雲芽可是瘦了啊?”

老太爺像做學問一樣,斟酌了半晌也認同:“確實是瘦了。”

這個結論一得出,立刻引發了更大一輪的心疼,老太太不住抹淚,“謝家是怎麽回事,生生把人討回去,就這麽苛待?倘或供不起吃喝,只管還給我們,何必虧待孩子!”

清圓勉強扮出一個笑臉來,嬌憨地攙了陳老太太道:“祖母放心,謝家待我很好。我有自己的小院子,還有幾個貼心的婢女,那裏要什麽有什麽,一應都不用愁。”

這麽說來倒稍感慰心些,大家挪到廳房裏去,復又道了幾句家常,待要提起即將遠赴幽州,清圓又覺得說不出口了。

陳老太太何等縝密的人,一眼就看出她有話要說,心便提了起來,“可是他們因你母親的事為難你?”

清圓搖了搖頭,“祖母以前教過我,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我從來沒有忘記。我今兒回來……是同二老道別的,謝家要遷回幽州,孫女要跟著一道去了。幽州離橫塘那麽遠的路,我這一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回來。”

屋裏的氣氛一時涼下來,所有人臉上都浮起了愁色,抱弦原以為少不得又是一通抱頭痛哭,卻沒有。陳家老夫婦悵然了良久,嘆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譬如人家姑娘遠嫁的,又怎麽樣呢。”

陳老太爺十分務實,他開始盤算,“若行水路,慢慢的走,半個月也就到了,我們可以去瞧你。”

陳老太太起身,從裏間拿了個紅木的妝盒交到她手上,“這本是預備你出嫁時,給你添妝奩的,如今你要出遠門,索性給了你,你自己好生保管。不必推辭,換了新的住家,上下打點的地方多了,沒有錢,寸步難行。我知道謝家必不拿你當至親看待,每月的那幾個月錢,能按時按數到你手上就已經不錯了。好孩子,他們不疼你,你是我一尺三寸捧大的,我們自是心疼你。你去了幽州,千萬保重自己,若遇著挫折,莫往心裏去,只要不傷心,任何人都傷不了你。倘或幽州不好,就寫信回來,我讓全哥兒過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