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日早起更衣梳妝,春台有意要給她戴花冠,這是如今姑娘外出常梳的發式,利落不易被風吹散,清圓卻說不必,“還是同往常一樣吧。”

春台遲疑了下,“姑娘果真不打算去麽?”其實若果然不去,還是有些遺憾的。也許這是一次大大促進感情的機會,丹陽侯夫人只有這一個兒子,哪怕丹陽侯平時管教得嚴,夫人護子心切,什麽都能包涵。四姑娘在這家裏沒有一個真心疼愛她的人,自己的前程自己不把握,以後可怎麽好!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只要姑娘不嫌棄,將來都要隨姑娘到夫家做陪房,認真說一條心,闔家上下唯有她們。依春台的心思,姑娘要想嫁進丹陽侯府,先籠絡住那位三爺,事兒就成了一半。

可清圓仍舊搖頭,“今兒去不得,也去不了。”

抱弦替她正了正紐子上懸掛的香球,聞言問:“姑娘這話怎麽講?”

清圓看向窗外蒙蒙的天,曼聲道:“我昨兒其實一直疑心這信的真假,究竟結果如何,過會子就能見分曉。老太太和太太要是還讓我回來,這信一定是假的;要是挖空心思拖住我,那這信一定是真的。”

抱弦和春台微怔了下,細思量,確實是這個理兒。也正因如此,愈發覺得四姑娘不易,她才十四歲罷了,竟要費那些心,果真有娘的和沒娘的大不一樣。二姑娘是太太的眼珠子,霸道慣了,閉著眼一味往前沖,反正有太太替她周全;四姑娘呢,無依無靠,邁一步都得掂量再三。左右人瞧在眼裏,既嘆服她的城府胸襟,又為她感到可哀可嘆。

不過她的推斷,十次有九次倒都是準的,早晨請過了安,便被謝老太太留下了,老太太說:“老爺從劍南道回來好幾日,家裏事多,一樁接著一樁,先是款待親友,後又是你三哥哥大婚,我們母子,你們父女,都未曾好好說上話。我想著,你到這會子同你父親還生疏著,實在不是個辦法。今兒我讓老爺過薈芳園用飯,咱們一處說說話,這才是一家子的模樣。”

清圓心裏有了底,那封信果然是真的,也虧得老太太,這樣周詳打算。說悵惘不是沒有,並非遺憾不能見李從心,是遺憾她在這家裏始終像個外人一樣被算計。不過如此安排倒也不差,她確實從未好好和這位親生父親打過交道,借著今天的機會,她要把心裏長久的困惑掏出來,向他仔細討教一二。

於是道是,“哥哥們下了學,也一道過來麽?”

老太太說不,“我只請了你父親,家裏人多,有些話不便當著眾人說,只咱們三個,方家常隨意些。”

這麽說來不請清如和清容她們,她被牽制在老太太園子裏,她們卻是行動自由的。

清圓抿唇笑了笑,心裏明鏡似的,也不便說什麽,後來便不走了,伺候老太太吃完藥,踱步到東邊瞧月荃抽絲走線去。老太太是個很兢業的人,規矩也重,年輕時起就不穿外頭的綢緞,必要自己家裏養蠶剿絲。長此以往,使女們多出好些旁人不常做的活計,因此背後常有怨言。

小小一枚蠶繭,裏頭工序繁瑣得很,煮繭、抽絲、紡線,園子東南角的棚子底下置了全套的家夥什兒。清圓見月荃縛住袖子,正拿大棒子在熱鍋裏攪拌,外面日頭旸,她一個人帶著個燒火小丫頭,忙得熱火朝天。

忽然邊上的架子一晃,險些倒下來,清圓忙去扶住了,笑道:“月荃姐姐辛苦,我才進來就見這裏生火呢,這會子還沒忙完?”

月荃一看是她,含笑說:“四姑娘怎麽過來了,這裏氣味不好,還是上裏頭歇著去吧。”

可她嘴裏應了,人卻未走,放下團扇索性上來幫忙。都是年輕的女孩子,要處到一塊兒去並不難,月荃見勸不走她,便容她參與進來,一番忙碌後發現她手法老道得很,訝然道:“四姑娘早前也剿過絲麽?”

清圓笑著點頭,那樣細膩溫婉的容色,在疏疏漏進天光的窩棚底下,令人感到目眩。

她笑的時候,唇邊有相稱的梨渦,細細的,像個甜膩的糖盞,不緊不慢道:“以前在那家,祖母也領底下人剿絲,我看得久了,就學會了。”

月荃恍然大悟,“怪道呢。”說罷含糊一笑,“也是四姑娘好學,府裏莊子上三季都養蠶,若問那三位姑娘,只怕都不知道蠶繭是怎麽做成衣裳的。”

吃穿不愁的小姐,自沒有必要知道那些,清圓打趣說:“我破蠶繭,還是因為祖父愛吃蠶蛹。不知他怎麽有那樣的胃口,每每叫人挑上一盤做菜,我和祖母都和他分桌吃飯,嚇也嚇死了。”

“那可是好菜,外頭瓦肆裏拿蠶蛹給人做小食,一盤要賣一百錢。”月荃邊說邊吐舌,“乖乖,一百個錢,能買十幾斤米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