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蔣氏嚇了一跳,駭然四下張望,“四丫頭,你怎麽在這兒!”

清圓慢悠悠搖著她的團扇道:“才剛弄臟了衣裳,回去換了一件,我正要往前頭去呢,沒想到這裏碰見了嬸子。嬸子怎麽不吃席,出來做什麽?”

蔣氏心裏咚咚地跳,雖說一個小丫頭,沒甚可怕的,但她要是把話捅到扈氏跟前,大家面上也過不去。

“我們太太落了一塊手絹,正要回去取呢。”身邊的婢女見蔣氏不說話,忙替主母應了。

蔣氏這上頭也是個爽快人,好漢做事好漢當,八個耳朵聽著,沒的弄個對質的橋段出來,傷了大家體面。她望著清圓道:“先頭的話,四姑娘聽見多少?”

清圓笑了笑,“只聽見男的做奴,女的做娼……正要問二嬸子,可是哪個沒眼色的得罪了二嬸子。”

蔣氏愈發虧心,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那句話竟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要是換做以前她是不怕的,扈氏再厲害,大老爺不在家,她沒有男人撐腰,究竟不敢怎麽樣。如今不一樣了,大老爺回來了,又是從二品的武將,血沃沙場多少年,砍下人頭當彈子兒玩的,發起狠來萬萬不是對手。

如此越想越忌諱,惱恨地瞪著清圓道:“四姑娘小孩兒家家,這話可不好隨意說出口。你才回謝家沒多少時候,不知道這家裏規矩重,一個閃失就會引火燒身,還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好。”

清圓不說話,只含笑看著她,蔣氏被她瞧得舌根發麻,板起臉道:“你笑什麽?天天一副笑模樣,越是愛笑的人,肚子裏越有彎彎繞。”

清圓被她一說便不笑了,無奈道:“見了長輩不笑,難不成還哭麽!嬸子也別惱,這話我不和別人說就是了。”

可她應下了,蔣氏又不放心,原本想走的,腳下踟躕起來,斜眼睃著她道:“既然不和人說,爛在肚子裏就是了,何必到我跟前露臉?”

“因為我明白二嬸子的心啊。”清圓沒控制住,又笑了笑,“二嬸子是爽利人兒,聽不得那些夾槍帶棒的話。只因二叔吃了排行的虧,要是當初受舉薦的是二叔,二嬸子的性子倒更像將軍娘子。說句實話,我真羨慕二嬸子這樣的脾氣,不像我似的,處處小心,處處賠笑臉。”

蔣氏向來人嫌狗不待見,小輩兒裏願意賞她臉的連一個都沒有,聽見清圓這麽說,忽然覺得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明明有個正經出身,也混得寄人籬下模樣。況且清圓提及了她內心最憤憤不平的一處暗傷,她一直覺得要是二老爺填了缺,也不至於現在弄得糊家雀兒一般。於是她索性敞開了說,哼道:“你那嫡母,也太不是個人兒了,你雖不是她生的,好歹叫她一聲母親,她就不該苛待你。”

抱弦見縫插針地添了句,小聲道:“二太太說得極是,可也沒法子,嫡庶畢竟天壤之別……前兒聽說老太太、太太要替二姑娘說合丹陽侯嫡子,可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或是成了,我們太太愈發錦上添花了。”

“丹陽侯嫡子?”蔣氏詫然,“虧她敢想!料著是心裏不服,開國伯家寧肯討個庶出的,也不要她們嫡出的小姐,這會子憋著一口氣,勢必要二姑娘嫁得更高才甘心。”想想自己生的兩個姑娘,婆家都是汙糟貓,再讓扈氏攀上好親家,往後愈發拿肚臍眼看人了。於是撇嘴哼笑,“那二姑娘刁鉆得很,嘴上半分不肯饒人,我看她一臉福薄的相貌,還想入丹陽侯家,且看她有沒有這個造化吧。”說完也不逗留,帶著丫頭一扭三晃往夾道盡頭去了。

清圓轉頭對抱弦一笑,“走吧。”

抱弦攙著她慢慢往另一頭去,彼此不說話,但卻心照不宣。閨中的女孩兒想出府門不容易,不如那些當家主母來去自由。蔣氏那樣的人,素來眼熱大房,一旦得知了內情,沒有不作梗的道理。

主仆倆沒事人似的,上前頭廳堂裏湊趣兒去了。老爺難得回來,自然宴請外客,男女分作兩處,隔著一個小院兒,男客在東,女客在西。清圓進去的時候,堂上女眷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談,清和才從夫人堆兒裏退出來,見了她便迎過來,輕輕往東邊遞了遞眼色,“小侯爺也來了。”

清圓聽了她的話,不自覺朝東望了眼,清和笑道:“譬如一個花瓶,供在那裏賞心悅目,從來不曾想過收進自己屋裏。後來突然有人闖進來,哭著鬧著要霸占,你可覺得這花瓶比往日更好了?”

清圓轉過眼來,心想這話其實很有道理,不是覺得這花瓶好,只是不想便宜了那個哭鬧的人罷了。

可她嘴上依舊含糊:“大姐姐說什麽呢!”

清和笑了笑,沒有作答。

外人多的時候,清如很會斂其鋒芒,她嫻靜地在她母親邊上坐著,像個遺世獨立的美人觚。女客們都是有身份的夫人們,在這個圈子裏有個好名聲很要緊,可見嫡女也不是好當的。清圓和清和則松散許多,找個角落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時穿過檻窗看外頭的天,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