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春日宴,究竟是什麽?”清圓同抱弦慢慢往回走,三月的天氣明媚溫暖,風吹上來都是軟的。她微微眯著眼,感覺清淺的,帶著杏花香氣的氣流從鬢邊滑過,手裏的團扇這時候不用來扇風,偶爾撲一撲翩然而過的蝴蝶,十分得趣。

她早前聽說過那宴會,開在每年寒食過後,在橫塘很具規模。但門檻也是極高的,尋常人家等閑無法參加,只能遠遠聽那露天的場子上傳出歌舞之聲,宛轉悠揚地,在整個城池上空回蕩。

“姑娘不知道春日宴麽?”抱弦道,“那是汲侯夫人為她早夭的一雙兒女舉辦的。汲侯夫人當初生了一對雙生兒女,養到八歲上,清明那日雙雙溺死在了池子裏。汲侯夫婦傷心欲絕,為安撫喪子之痛,才辦了這場春日宴。算一算,到如今已有十年了,每年廣邀橫塘望族,時候一長,就成了各家相看提親的好機會。反正名媛淑女俱會出席,就像早年聖人①的金樽之宴一樣,聽說有條小溪從其間流經,公子佳人的手絹汗巾子都到裏頭盥洗,以至流出來的水裏都帶著香氣呢,可見排場有多大。”

清圓哦了聲,“既然有這個由頭,去了多難為情!”

抱弦卻道:“有什麽可難為情的,事先見過,總比盲婚啞嫁強些。所以三姑娘說讓大姑娘仔細,這話本沒有錯,只要開國伯家大公子來了,好不好的,自然一目了然。”

清圓笑了笑,“這件事到底還是老太太做主,須得老太太見了說好才好。”

抱弦眨了下眼,心道四姑娘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不管怎麽樣,這門親都是要結的,就算開國伯長男果真腦子不好,只要沒有傻得不認人,就能包涵。”說罷了問她,“姑娘去不去?”

清圓慢慢搖頭,去不去,不由她說了算。那樣的場合,其實去了沒什麽好處,只怕像個活靶子似的,要灌一耳朵閑言碎語。

回到淡月軒,才從門上進來,就見陶嬤嬤在屋前徘徊。春台叫了聲“姑娘回來了”,陶嬤嬤便站在台階下遙遙蹲安。

已將到晌午,小廚房裏也預備了飯菜,春台把她迎進來,問這會子可要擺飯,清圓擺了擺手,“眼下還不餓,先放一放吧。”

領差事的丫頭重又退了下去,檐頭雕花板底下懸掛的竹簾輕搖,叩擊著桐油漆面的抱柱,噠噠作響。

“嬤嬤來了我這裏,還慣吧?”清圓溫煦地問,“院子裏都是些瑣碎小事,還要嬤嬤幫著料理。”

陶嬤嬤說自然,“我多年前就在這裏,如今是重操舊業罷了,一應都習慣得很。倘或姑娘有哪裏不稱意的,只管吩咐奴婢便是。”這些話像開場白,沒有就不成體統。到了後面才是話的核心,她壓著嗓子說,“姑娘讓找的那個丫頭,據說是死了。我問了幾個有交情的婆子,都說淡月軒封了院子後,伺候姨娘的被發往各處,那小丫頭送到升州看管老宅,沒多久就得了瘧疾。不過她老子娘倒像發了筆橫財,在鄉下置辦了田產。如今一個哥哥,開了爿燈油鋪子,日子很過得。”

清圓聽了,有些納罕,“置辦了田地?”

“可不麽,原先吃了上頓沒下頓,要不是窮到那個地步,哪家願意賣女兒?後來一夕之間置了田產,鄉下田地再不值錢,也要有些身家才好行事。”陶嬤嬤看著清圓道,“四姑娘,您細琢磨琢磨……”

清圓沉默不語,這些蛛絲馬跡對她來說,足可以證明她母親冤屈得有憑有據。可如今死無對證,既得了人好處,必定守口如瓶,那丫頭的家裏人也不會平白說出實情,帶累自己。

“他哥哥的鋪子開在哪裏?”清圓問,“離橫塘多少路?”

陶嬤嬤道:“聽說開在濠州城,濠州離橫塘,總有三百裏路。”

三百裏路,那麽遠……她沉吟著:“像我這種深宅裏的人,恐怕一輩子也走不到那裏去,人是死是活,誰說得準呢。”

抱弦在一旁聽了半天,也理清了其中路數,“姑娘說得很是,要是人真死了,錢也不能到她家裏人手上。姑娘如今打算怎麽樣呢,越性兒讓嬤嬤的兒子往濠州去一趟,到底查明了才好。”

可清圓卻搖頭,“已然過了十四年,當初的小丫頭子必然遠遠嫁了,哪裏還會在濠州。縱是去了,找見了人又如何,難不成還能讓他們把幕後主使供出來麽!”

“那這事就作罷了?”抱弦起先有些憤然,但轉念一想,又悵惘道,“時過境遷,不查也罷。姑娘收收心,想想往後怎麽在這大宅子裏安身就是了。”

清圓抿著唇不說話,她年紀雖小,身上有一宗壞毛病,就是記仇得厲害。這世上多少誤會和疏忽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唯獨這件,關系到她母親的性命,哪裏那麽容易被包涵!她緊緊握住團扇的扇柄,竹枝上雕花的紋樣,像印章般扣在她掌心,只一忽兒,心裏有了打算,等看準了時機,冒一回險,這事便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