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玉襄知道自己的師尊,一向都是個頗為任性和自我的人。旁人的勸誡說的再情真意切,對他來說大約也只是“就算你說的都對,但那又怎麽樣?”

他只做他認為對的事情。

後世的太逸真人便是如此行事,他的地位與名望擺在那裏,沒人敢有異議。可此時,他卻只是廣寒峰上一個普通的弟子。

武德提醒過幾次,見他並未放在心上後,便也不再多說了。而這造成的後果,便是伏淩慢慢長大,然後開始漸漸衰老。

這是玉襄從前想都未曾想過的事情——師尊原來也會老麽?

記憶中,他一直都是風華萬千,傲然冷艷的樣子,仿佛永生花一般,將歲月定格在了最為美好繁盛的年紀。

可是,若他也曾經身份微末,璞玉蒙塵,年輕幼稚過,那麽,衰老滄桑,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玉襄瞧見他臉上出現第一條皺紋,發間出現第一根銀絲時,只是怔了一下,便很快的接受了這個設定。

她不知道師尊為何執著於劍術,以至於遲遲不肯悟道,但她相信,他絕不是不能,而只是不願。

他未來的成就絕不會僅限於此,因此,她並不勸說什麽,只是經常去春寒峰上,為他求取一些延年益壽,強身健體的丹藥——這對修真之人來說,是極為低級和雞肋的東西,但對仍是凡人之軀的伏淩來說,卻已是不可多得的靈丹妙藥了。

他現在的容貌自然無法與青春永駐的修真者相比,但對凡人來說,時光已經是非常優待了。

七八十歲的老人,看起來還精神雋爍,除了一頭銀發露出了些許端倪外,他的容貌年輕的仿若只有三四十歲。

而他眉眼周邊的肌膚,雖然日益顯出老態,眼睛卻一直都是清澈明亮,絲毫不見遲緩疲倦,純粹專注的宛若少年,不見迷茫。

他與玉襄站在一處,一開始像是姐弟,後來像是兄妹,如今卻像是父女。

像兄妹的時候,旁人便開始猜測,玉襄什麽時候會離開伏淩,可到了如今快要像是爺孫的時候,他們卻依然形影不離。

人們對於永恒有著本能般的向往和憧憬,而至死不渝的愛情,則更加令人心生敬畏。

如今無人再看笑話一般等著看玉襄與伏淩分開,即便有,也只在心中默默的冷眼旁觀,卻不再宣之於口——因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似乎成了人們心中的某種象征——人們反而開始希望,他們可以長長久久,一直一直也不要分離。

甚至有不少人忍不住沖到伏淩面前,對他不滿道“你就算是為了玉襄,也得努努力吧?你現在這樣,像什麽樣子!?”

“整日浪費時間,你不覺得慚愧嗎?玉襄為了照顧你,連入定都不敢!”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自私,你從來都不為玉襄考慮嗎?”

托他們的福,伏淩面對陌生人的時候,脾氣越發的惡劣起來。玉襄只得出面打圓場,將這些為她“打抱不平”的“好心人”好言勸走,以免自己的師尊一言不合,懶得多說,就直接拔劍而起。

玉襄知道他的劍有多可怕,哪怕此刻伏淩毫無修為,她卻也不覺得他會輸——

任何見過他練劍時的樣子,見過他揮出的劍的人,都絕不能相信和想象,他會失敗。

然而上陽門中,如今沒有人怕他的劍。

在他們眼中,伏淩的劍術再怎麽精妙,也不過是一個不知上進的“凡夫俗子”。

好好地飛仙之路不走,整日抱著一柄凡鐵破劍,不是不求上進是什麽?

武德甚至都來問過玉襄“你……為什麽一定非

要守著他?”

他自己都不大相信道“就只是因為入門時,你不小心碰到了他,便要以身相許麽?”

當然不是。

可是,若要解釋起來的話,真正的原因恐怕要比這個復雜百倍。於是玉襄幹脆就讓大家都這麽認為,還省了她多費口舌的麻煩。

“有什麽不行的嗎?”她道。

“你入門不過短短百年,修為卻已超同輩遠矣……”武德遲疑道“師尊對你寄予厚望,你……你萬萬不可耽於情愛,自毀前程。”

……這話語,讓玉襄莫名的感到了一陣熟悉……

果然,緊接著,那熟悉的論調便再次出現了。

只聽武德道“你要知道,天寬地闊,世間何其之大,大道包容萬物,何其玄妙,至高無上!我輩豈能鼠目寸光,忽略大好河山,卻非要在一個人身上吊死?”

玉襄“……”

出現了,出現了。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一樣的味道——

人人都以為我愛著師尊!

只是,原本是大家都覺得她配不上太逸真人,現在卻變成了,大家都覺得伏淩配不上她。

玉襄的容貌依然固定在了十七八歲的模樣,那些失去的法術神通,也已經一一撿起,重新踏入了修行之道,青春永駐,壽數綿長,甚至比之前更為精進——第一次修行時,磕磕碰碰沒有注意到的瑕疵與紕漏,以得道後的高度重新審視,輕而易舉的便得到了彌補和修繕,因而道心更加圓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