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有三苦(第2/3頁)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市中心,街坊鄰裏慢慢有了品牌意識,逐漸用上了雙喜刀、張小泉刀、金門刀,條件更好一點的人家甚至有開始用德國雙立人刀具的。街坊們以前誇齊家鐵鋪的好手藝,這時候開始嫌棄打鐵粗俗且擾民。齊家鐵鋪在城裏人眼中,慢慢變得格格不入,以至於門可羅雀。

曾經輝煌的齊家鐵鋪,在不願與時俱進的齊遇爺爺的手裏,變成年久失修的破房子。偶爾有來打把刀或者打點別的什麽刀具的人,都是當年和太爺爺有交情的,想著要懷舊的老人。

齊爺爺要養活一大家子人,還要供爸爸念書,再加上那個年代賺錢不容易,爺爺一直到去世,也沒能給自家已然破敗不堪的房子做一次徹底的大整修。齊爺爺含恨而終,唯一能讓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把齊爺爺培養成了大學生,還分配到市裏的冶金廠上班。在齊爺爺看來,冶金就是更高級別的打鐵,也算得上子承父業,他也有臉下去見齊家的祖宗。

然而,事與願違,在高度機械化的冶金廠裏面,想要找個掄著鐵錘打鐵的工作,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齊爸爸在冶金廠工作了十年,齊爺爺想街坊鄰裏炫耀了自己大學生兒子十年。但齊爸爸的臉上從來沒有過一絲的笑容,以至於臉黑到連個媳婦都沒有討到。

齊爺爺去世之後,齊爸爸開始重操打鐵祖業。深入骨髓的打鐵基因,再加上從小耳濡目染,齊爸爸的打鐵技術,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遺憾的是,當時代想要淘汰一種職業的時候,光靠家族傳說和個人的手藝,是無以為繼的。

如果說,齊爺爺手上的齊家鐵鋪是門可羅雀,那齊爸爸手上的鐵鋪就是無人問津。沒開工,就意味著沒錢賺。入不敷出,靠著打鐵勉強度日的齊爸爸,臉上的笑容卻比在冶金廠的時候多了許多。不知道是因為愛笑讓齊爸爸的模樣變得周正了,還是因為他在市中心有一棟三層的小樓,打鐵一年,齊爸爸反而完成了成家立業的第一個步驟。

那一年,齊爸爸已經是三十二歲的老男人了,齊媽媽才二十二歲,風華正茂不說,還是方圓十裏公認的美女。那些因為拆遷已經搬走了的街坊鄰裏,都說是齊爸爸上輩子積來的福氣。齊爸爸深以為然。

齊媽媽嫁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著怎麽把這棟三層小樓給賣了,然後在附近快要建好的高档小區買個帶電梯的房子。將近五十年的房子,不論是維修還是重建,都需要一大筆齊爸爸當時根本拿不出來的錢。賣掉有天有地卻破爛不堪的房子,買個旁邊“更適合居住的”,在齊媽媽看來,是一個皆大歡喜的解決方案。尤其是在齊遇媽媽一結婚就懷上了齊遇的前提下。

“齊家的祖宅不能賣!”齊爸爸一口回絕的齊媽媽的提議。

“為什麽不能賣?你看看旁邊,賣的賣、搬走的搬走、拆遷的拆遷,都快成一片廢墟了,誰還住我們這樣的房子,說的好聽點是小洋樓,說的難聽點就是危房。”齊媽媽很是不能理解。

“如果真的成了危房,拆了重建就是,我會想辦法賺錢的。賣是肯定不能賣的。”齊爸爸寸步不讓。

“不賣?你覺得不賣還待的下去嗎?”

“虧得是沒幾個人瞧得上你的打鐵手藝,偶爾讓你有機會敲巴那麽兩下。”

“你要是一天到晚的打,走剩下的幾個鄰居不找你,環保局都要罰你款的。”

齊媽媽嫁給齊爸爸的時候,就聽說齊家的房子馬上要拆遷了,還聽說齊奶奶是什麽農業戶一賠三,再不濟拆遷賠償款都能有個好幾百萬。眼看著附近的房子都拆的差不多了,齊家的“危房”卻始終沒有被推倒的跡象,齊媽媽就開始急了。

“房子是我爺爺傳給我爸爸的,我爸走的時候,就只交代了不能賣房子。我可以不打鐵,但是我不可能賣爺爺留下的房子。”齊爸爸的爺爺就是齊遇的太爺爺。

自從娶了齊媽媽這朵“十裏之花”,齊爸爸一直都是千依百順的,如此固執己見,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你爸都死了兩年了,你現在和我說你爺爺,是不是有點過分,你怎麽不想想你的小孩?”齊媽媽很是委屈。

齊爸爸見不得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紅了眼眶,只好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氣:

“你聽我說,我爺爺是歸僑,所以他當時買的是華僑房,擁有永久產權的。華僑房,只能繼承不能買賣,一旦買賣,就會變成普通的商品房,只有七十年的產權。”

永久產權,並不是只有國外才有的,中國也有一批永久產權的房子。屬於從民國到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歷史遺留問題,當時買的是永久產權,只要不發生交易,就不會改變。

“別人都盼著拆遷,就你貓在這麽破破爛爛的一個地方,做著上不了台面的工作。這裏是城市,你去看一看,還有誰家門面是用來打鐵的?你這麽死腦筋,日子還過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