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憂懼

文劭帝當時就站在先帝身邊,親眼看著五洲倒在了阮劭東懷裏。

阮劭東二十余年來與先帝情同手足,與文劭帝的關系自然也十分親厚。文劭帝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伯父一般,卻沒想到他竟真的是自己的伯父。

他看到五洲嘴角翕動,又跟阮劭東說了幾句什麽,但他離得遠,周圍又都是打鬥聲,除了阮劭東本人,沒人知道五洲臨終那最後幾句說的到底是什麽。

文劭帝好奇了很久,哪怕現在距離當初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他仍舊會時不時想起當時的畫面,思索五洲到底跟鎮國公說了什麽。

今日他才知道,當時那最後幾句怕就是關於阮氏的事情。

阮劭東是在事發當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不知道自己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

而當時他的妹妹已經因為難產過世了,只留了一個三歲的女兒在世上。

這也是為什麽同年阮劭安和曹氏會帶著年幼的阮芷汐入京,國公府又這麽巧的看上了阮芷汐,提出讓她寄養到府上的原因。

從一開始,他們善待這個女孩就不是因為什麽膝下只有兒子沒有女兒,而是因為阮芷汐是秦氏的女兒,是阮劭東的親外甥女,他妹妹留在世間的唯一血脈。

文劭帝想到這些,心頭沉沉。

他這些年對國公府真的沒有懷疑嗎?真的還如年幼時那般全心全意地信賴著他們嗎?

他無法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因為他清楚並不是……

若非心中有疑,他怎麽會一直記著五洲臨死前的事,不停地想他最後跟阮劭東到底說了些什麽。

若非心中有疑,他又怎麽會在顧君昊告訴他晉王或有謀逆之嫌的時候,第一反應是覺得這事是鎮國公府告訴他的,還在阮振平入宮時故意言語試探。

他知道不管自己表面上多麽光風霽月,與國公府坦誠相待,但在他心底深處,其實早已經開始動搖了。只是之前父皇在世,他不用直面這些。父皇駕崩後,他也記得他臨終前交代的話,不要被自己心中的恐懼支配,所以一直在努力克制著。

當年五洲事敗,阮劭東交出了自己的兵符,願自刎謝罪,只求先帝放過他的妻小。

先帝沒有回他,只讓他先回府去,之後數日未與他見面。

那幾日先帝也沒有上朝,將自己關在宮裏,除了送水送飯的太監,誰都不理。

宮門再開時,他將阮劭東傳喚進去,兩人長談了一整日,喝空了兩壇酒,等宮人實在覺得不對推門闖進去時,他們已經東倒西歪地醉倒在了地上。

文劭帝不知道他們當時談了什麽,只知道那日之後,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

先帝沒有拆穿阮劭東的身份,甚至也沒有拆穿五洲的身份,對外只說是宣王余黨行刺,五洲為救駕而亡。鎮北侯救駕有功,加封其為鎮國公。

五洲是個行事謹慎的人,當日帶去歸雲山的都是以前沒在人前露過面,只在暗中行事的部下。除了他自己,沒有一個是阮劭東曾用過的人。

這些人都是他專門培養的死士,本是打算等先帝死後,他們就等阮劭東過來,做出不敵之勢,死在阮劭東手裏。

屆時阮劭東作為先帝生前好友,又幫他手刃了敵人,在沒有其他合適人選的情況下,登基為帝順理成章。

五洲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獨沒想到阮劭東比他想的早到了一步。

盡管他最後沒能成功,但他所做的這些還是給先帝的善後工作帶來了許多便利之處,那套救駕的說辭沒有引起任何人懷疑。

先帝與阮劭東從此便似回到了從前,君臣和睦,毫無嫌隙。

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毫無痕跡,阮劭東待先帝雖仍舊忠誠,對大齊亦盡心盡力,但在那之後其實幾次動過請辭的念頭,只是都沒有得到先帝準允。

即便如此,阮劭東還是每三年都會交還一次兵符,只要先帝不想再讓他掌兵,就隨時都可以借著三年一次的官員調動收回他手中權柄。

另外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孩子在外征戰,府上家眷都留在京城,從未跟著一起離開過。

這些傳統一直延續到了現在,多年來從未變過。

阮劭東心裏願意相信文劭帝,相信他可以放下心結,不介意他的身份。

但他又無法不擔心他哪日後悔,對他起了疑心,覺得他要造反。

在那日歸雲山之亂後,他終於也體會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覺,開始小心翼翼,謹言慎行。哪怕先帝多年來確實待他一如從前,他也沒辦法真的再像以前那樣,與他兄弟相稱。

先帝駕崩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把文劭帝叫到身邊,遣退了所有下人,與他長談了一番。

他談起自己與阮劭東的相識,談起他是怎麽為他擋了刺客一刀,在背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