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姚玉容一連三日,每日都來。

她不一定每天都坐在那兒,有時候狌初九自睡夢中醒來——他在監牢裏能做的事情實在也不多——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轉身離去的身影,朦朧中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錯覺。

但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她都一樣的沉默不語。

狌初九一開始還能沉住氣來與她對望,還能繃住表情,任她凝注,假裝自己毫無情緒波動。但到了第四天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掛上了虛假的面具,仿佛漫不經心的笑著開了口:“你是因為以後再也見不著我了,所以現在抓緊時間,來多看看我嗎?”

他試探著想要確認她真正的心意——是決定讓他去死,還是在思考如何救他出去?

他總覺得是前者,卻又忍不住對後一種可能心懷僥幸。

狌初九說話時,姚玉容正盯著他瘦削的頸窩與松垮的裏衣間折疊而出的陰影,肆無忌憚的發呆,突然聽他開口,回過神來便慢了一拍。當她的視線下意識的擡起望住了他的眼眸時,她的思緒仍彌散在千裏之外,這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漠然的神像,冷淡而又高高在上般的目中無人。

狌初九敏感的抿住了嘴唇,嗅到了即將被人放棄的意味。

“怎麽——”他咧了咧嘴角,強自笑道:“難道你現在還舍不得我?你不是總是把公正,平等什麽的,放在嘴邊嗎?”

姚玉容沒有接話,她又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告訴他,他自以為的雲淡風輕的樣子,那原本就烏黑明亮的眼眸,幾乎溢滿了失望和害怕被人丟下的惶恐,好像下一秒就會流下淚來一樣。

她並不是想要這樣故意懲罰他,只是想了想,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現在能說些什麽,又該說些什麽。於是沉默了片刻,便轉身離開了。

那姿態,像是一種無言的抗拒與排斥。她沒有看見,她的身後,被她所“拒絕”的青年,臉色更加蒼白起來。

當姚玉容下一次再過來的時候,狌初九像是已經完全恢復了往日那種對什麽事情都不以為然的樣子,嬉笑輕佻著盤坐在地,笑望著她,像是等候多時了。但他的眼眸之中浮現著一層異樣的笑意,似乎是為了遮蓋真實的痛苦。

他問道:“我什麽時候該去死?”

那語氣,卻好像是在問:“我什麽時候能出去?”一樣自然。

姚玉容頓了一下,“你很想死?”

“那我活著還能幹什麽?”

看著他的眼睛,她平靜的反問道:“你這麽想?”

過了一會兒,她又道:“但是我沒有說要你去死,你就不能死。”

狌初九定定的看著她,片刻後篤定道:“好。你什麽時候讓我去死,我就什麽時候去死。”

……

像是得到了承諾,第二天,姚玉容不再來了。

狌初九這麽想著,咬牙切齒的用拳頭一拳砸向了墻壁——呵,女人,都是大豬蹄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遇刺了。

街心路口,回程途中,兩旁屋頂突然出現了七八個死士,以嚴禁外流的弩箭射殺了五六個隨車護衛,隨即一躍而下,朝著馬車中的“謝安”急襲而去。

奇異的是,若是想要他性命,一開始就出其不意的遠射就好,但這些刺客不知為何,卻像是故意留了“謝安”一命,將“他”逼出了馬車,劍劍削其衣襟腰帶,格外詭異。

但更為令人驚異的是,從未聽說“謝安”武藝高超,可無論刺客的招數如何狠厲毒辣,竟然都無法傷“他”分毫,當官兵趕到時,姚玉容氣定神閑的站在原地,在七八個刺客的圍攻下,連衣角都沒被割破一片。

——這就是囤了一手【豈敢毀傷】的好處。

只是她表情漠然的抽調了一部分天子親軍充入護衛,全城戒嚴搜索刺客,第二天,麒初二便再次成為了她的貼身侍衛。

他們其實已經很久都沒有待在一起過了,和狌初九在一起後,麒初二搭档的身份總歸有一種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突兀與尷尬感,於是姚玉容有狌初九的陪伴後,麒初二就長時間的在軍隊裏摸爬滾打。

但此時,幼時的相處時光好像已經融入骨髓,再次相伴,竟沒有生出半點陌生和生澀。好像不是久別重逢,只是分離不久。

不過麒初二的變化很大,大的都讓姚玉容有些無所適從了——如今的他沉默寡言,幾乎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沒過多久,反而是姚玉容有些驚異的忍不住問道:“你沒有什麽想要說的嗎?”

麒初二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現在的任務只是保護你。”

“那麽無論我做什麽,你都只是跟著而已?我在做什麽,你都沒有興趣?”

“你想告訴我,我就聽。不想告訴我,我不問。無論你做什麽,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