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的確,冬季是河流的枯水期。但姚玉容記得,戰爭時期的水戰規律並不是絕對的。

以曹魏征東吳為例,曹丕就曾在秋汛期下令出兵,結果因為風浪太大,差點在水上翻船,無功而返。

於是他又改為冬季出兵,結果河道結冰,船又無法入水。

而且若是河水枯竭,大型的戰船沒法開動,小型的戰船對南方水軍強大的政權又沒什麽太大用處,可以說是一年四季,其實都不大好出兵。

因此,盧湛依據北周沒有在汛期出兵,而憑此判斷北周皇帝時日無多,姚玉容面上雖然不露痕跡,心裏卻很是疑惑——難道皇帝有什麽其他的情報來源,得知了她所不知道的其他情況?不然的話……不管怎麽想,她都覺得推斷的前置條件不算充分。

還是說,有些人天生就有某種見微知著的能力?比如有些厲害的謀士,一瞧見軍旗振動就能斷定晚上敵人會來襲營?

一些學霸,看完題目瞬間就能得出四五種解法,而如她這種學渣,就算把解題過程放在面前,都看不懂?

真的會有這種神棍級別的判斷力麽?!

可無論如何,盧湛在城頭之上,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言之鑿鑿的說出了這麽一番“北周大軍不足為懼”的判斷後,姚玉容明顯感到四周的士兵松緩了許多驚懼不安之情,變得充滿了自信和激情。

若是從穩定軍心這一點來說,他做的幾乎非常完美。

所以……他其實是亂扯的麽?

姚玉容對“皇帝”這個身份,充滿了求知欲,因此一直都在仔細的觀察著盧湛。

下了城墻之後,她才發現他垂在身旁,被寬袍大袖掩住的雙手,正在微微顫抖。

但他的表情,仍然顯得那麽平靜,那麽鎮定,似乎無所畏懼。

不知道怎麽的,明明自己也那麽緊張,卻要強忍著不安,必須在旁人面前表露出最為無懈可擊一面的隱忍堅持,忽然戳中了她的心,讓她為之一頓。

姚玉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識到,這個此時不過二十二歲的青年,甚至還沒有她穿越前大。

他該叫她一聲姐姐的。但現在,他那還年輕又稚幼的肩膀,卻已經撐起了這麽沉重的責任和負擔。

一個國家,半個天下。

那是多麽廣袤的土地,和多少人民的性命啊。

只是想一想,都覺得沉甸甸的。

而隨著他一聲令下,原本混亂不堪,效率低下的政府,在外敵當前的危機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向心力凝聚在了盧湛身邊,高效的轉動了起來。

無數水軍從船塢開出,巨大的五層樓船宛若這個年代的航空母艦一般,扼守在九江城外。

這年頭還沒有火炮技術,水軍對戰,全靠船只相撞,比拼哪邊更猛。然後船艦相接,船上的士兵們宛若在陸地上那般短兵相搏。

從這方面來說,樓船有著絕對的優勢——雖然它也有著致命的缺點,那就是笨拙。

不過,樓船宛若水上堡壘,在水戰中很少會承擔主動出擊的任務。這些更為靈活的任務,一般都由其他的戰船負責。

可這一次,北周的水軍遲遲不曾駛入九江,也未能對九江城的水上區域進行有效封鎖——之前陳道生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逃跑。

於是盧湛抓住了對方的破綻,不僅僅是準備守城防禦,甚至還打算趁此反擊進攻。

樓船雖然不是進攻的主力,可是一般船上都會配置投石機一類的遠程攻擊武器。當我方在水上,而敵人在陸地上的時候,樓船就大可以大咧咧的停在水上,有條不紊的朝著陸地上的敵軍營地投擲石彈。

姚玉容看著,覺著北周的戰略有些像是當初曹魏準備趁著孫權病死,去東吳撈好處的計劃。

當時曹魏征南大將軍王昶的計劃最為頭鐵,朝廷問他有什麽計劃,他說別廢話,就是幹,開船過去直接莽,糧草輜重全靠搶。

其他兩個將軍,則一個說分兵四路,給人一種我方已經大軍壓境的錯覺,讓敵人內部混亂崩潰。另一個則建議靠在邊境種田慢慢蠶食然後伺機而動。

雖然最後曹魏的計劃沒能成功,但北周看起來像是挑中了第二個計劃實行了一樣。

但當時東吳是孫權死了,國事動蕩,南秦的皇帝還好好的呢?

難不成,真的是北周的皇帝快不行了,才如此急迫嗎?

連續幾日,姚玉容都跟著盧湛一起登城觀戰。而樓船出現的當天下午,北周軍便迫於壓力,頂著遠程石彈投擲的壓力,沖鋒攻城了好幾次。

可除了丟下無數的屍體,他們什麽便宜都沒撈著。

她不知道北周軍營裏,谷玉和鄭奚已經吵成了什麽樣子,卻只覺得那些不停朝著城墻沖來的士兵,犧牲的毫無意義。一時間,她站在墻頭之上,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宛若螞蟻一般麻木的一波又一波湧上來,忽然不知道這樣的對戰究竟有什麽意義。